水至清则无鱼（1 / 1）

《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篇》中有这么一句名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句话的本意原是想提醒每个人不要对别人有过度要求，不然最后会变成孤身一人。然而现代先不说只记得前半句的人有多少，单就对这句话的理解也改变了许多，能说是符合现状的解读，也大概是一种颇为无奈的妥协。

苍衍没有解释自己去了哪里，就迎来了又一个天亮，还有一件出乎意料的麻烦事。那会儿离午饭高峰还有段时间吧，有个看起来眼熟的男客人突然跑进店里。他也不点饮料，拉着他们就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然后开始讲述自己的事。

他是某家大企业的员工，负责的是自家产品检测，偶尔还有帮合作企业的产品做下复测。像检测这种工作能说简单也能说很复杂，表面上来看是根据产品质量来的，其实里面有很多内幕，这点是他上班之后才知道的，也是他今天来的主要原因。

一个半月前市里下了通知，让所有企业互检产品，所有的产品报告都得和自己企业给出的报告做对比，凡事偏差值过大的企业都要面临一张巨额罚款单。这种事其实是好事，可以把行业里一些污浊拖后腿的企业清理一遍，对像他们这种本身做事规矩的企业来说，完全就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问题。可他们自己不担心，却不代表别人不担心。就他这边的检测结果来看，这次互检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企业存在猫腻。轻微的也就尺寸、质量那种比较表面化和自检有出入，严重点的成分里有造假嫌疑。

他把所有的检测结果交给自己的上级，对方看了两眼让他稍等，然后去了管理层办公室，又过了一会儿把他也叫了进去。他一进去就傻了，除了他们自己公司的老板和领导之外，还有好几个是他不认识，但是在新闻报纸上看到过的熟面孔。他们一个个传阅自己的检测报告，脸上都是那种极度不认同的表情。

“小王把你的报告给我看了。做的不错，数据写的很详细，逻辑也很清楚，这个老板也都很满意。等这次的事结束，我让财务给你加半个月奖金。”公司老板笑得一脸和蔼，对他工作的认同还答应加奖金这点更是让他觉得特别高兴不已。

前两天发工资他特意看了眼工资条，上面写的奖金比他拿的年终奖还要多。他觉得奇怪就多问财务一句，财务说她也不清楚，都是跟着上面的意思来的。他问事的时候被自己领导看到了，就拉他去了茶水间，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有些话不能乱说，老板给的就收着，反正这是他该得的。他不是很懂领导的意思，但也聪明的没有多问，就是一直想找机会看一下自己的那份检测报告。

终于他等来了机会，昨天他手上有个项目跟之前的很像，所以他就跟负责档案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把相同类型的都调出来查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让他看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当初他上交报告之前，曾经把不合格企业的名字还有数据都另外抄了一份，结果现在对比了一下，几乎全部都被动过，大概也就一两家还保留着原来的数据。

他把新的数据抄在就数据旁边，装作没事一样把资料还回去，又把手上的活儿干完之后，就跟领导说晚上想和领导一起喝一杯。这个领导平时看得很正经，除了领导之外对谁都不讲情面。但只要沾上酒又多喝两杯，就会什么话都往外面吐，就算是别人千叮万嘱的机密也是一样，而且事后绝对想不起来。

“老大啊，这次真的多亏你了。我这个月奖金拿的好多，比去年年终奖还要多，这下家里不会一直嚷嚷着说我没用了。”他借着这段话给领导一连灌了好几杯酒，才有些感慨地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家里一直埋怨我做事没有出路。什么‘每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要是像谁家那个男人一个月上万，直接就全职在家了’。几乎就是天天

念天天念，念得我头都大了。”

“别急嘛，这才刚开始。我们公司每年都要接好几次这样的合作项目，现在老板又这么赏识你，以后有的是你赚钱的机会。不过就有一点你得注意了。下次有这样的项目，你得先准备好两份，一份照实写数据，另一份写合格数据，也省的我们再给你弄一份了。”领导小声埋怨地说了一句，朝两边看了看，然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不再多言了。

她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是个很重要的事，肯定不会让领导就这么停下来，所以赶紧又多灌了几杯。“这里离公司远，不会有同事来的。老大，你再多跟我讲点呗。那天我看到好几个眼熟的，他们都是谁啊？还有报告的事，都要注意点什么啊？你跟我多讲点，下次我才能做得更好，不给公司不给领导你丢脸。”

“这话倒是不错，我就跟你多说两句吧。”没人不喜欢拍马屁，尤其又是酒后，这种好听的话足够让人放松警惕。“互检这种事耗时耗力，你真以为会每年都搞好几次？那都是我们老板跟上面商量好的，表面上说是为了维护企业利益，其实背后就是个利益链。那天你看到的那些就是参加这次互检的公司的老板，他们过来就是想提前检查产品检测报告的。”

“你的数据来的时间刚好，那几家不合格的当时就傻了，主动跟老板谈条件，说要给我们赞助。说是赞助其实就是花钱买平安，所以参加检测的每个人才都有的加奖金。你的不合格数量多，所以拿的自然也就多了。不过每次总有那么几家企业不懂规矩的，所以报告也就如实交上去了，让上面的人也好交差。”

“这不是骗人吗？要是更上面有人过来查怎么办？查出点什么的话，我们公司也是要担责任的吧？”这种事他就网上看新闻看到过，谁知道还真有其事，而且还好巧不巧地发生在自己上班的地方。他虽然很认真的做了自己该做的，可这种事谁说的清楚，上面一看报告是自己的写的，还不得先拿自己开刀。

“安心，我们老板又不傻。这个本来就是互检，量这么大几乎没人会每家跑一次取样品的，基本都是企业自己提供。万一这几家就刚好准备了特别好的给我们检查呢？至于那些没合格的，几乎都是些小企业，没什么背景可言，拿来开刀刚刚好。”领导几乎是用一种嗤笑的语气说的这段话。

“你可以不用想的太复杂，这个世道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也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但对上面的人来讲，利益这件事才是最优先的。你能跟他们站一条线么，就能赚到自己所需要的钱，办不到么，装傻和换工作二选一，这全都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定。”一看他表情，领导就知道他肯定想到哪里去了，所以也不解释太多，就像警告一样提醒一句点到为止。

这一晚上他想了很多，还是没办法理解他们的逻辑。在他看来很多事也就黑白两个面，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怎么还能为了自己利益就擅自模糊这个概念的？虽然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但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就想找个人商量下。家里肯定是不合适的，他们有钱就满足了，朋友同事也不太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容易就泄密了。想来想去就这家店可以，店里两个老板都不是多话的人，对事情的见解也很独特，应该是可以帮到他的。

“这样啊……”苍衍思考了许久，用一种很诚恳的语气劝道，“作为当事人来说，你的确是遇到了一件很麻烦的事。不过作为旁观者的我来说，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你只需要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就行了。”

“这个世界每个地方都有建立在现有黑白规则上的隐藏规则。你应该听过‘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吧？”看他点点头，苍衍继续说道：“用简单点的话解释，就是水太清澈的时候很难有鱼在里面生活的。这是出于一种动物自我保护的本能，人也一样有这

样的本能，但是意义可能跟着区别有点大。”

“你看你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其实是自己产品的生产和检测，这种模式本身是没问题的，但是作为老板来说就存在问题了。毕竟各方面来说都不会希望看到一枝独秀的局面，这种时候为了自保，作为老板的肯定会主动提出对自己有利的规则。”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可以顺应规则成为他们的伙伴，也可以选择反驳或者阻止换个地方工作。不过只要你一天不是制定规则的人，你就一天不可能改变整个规则。”墨妄说的话很不客气，让苍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