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昨夜醒来以后，隐约抬眼看见星光倒流，周围淹入无止境的黑夜。岑时枝所熟悉的星星全都被干净擦去了。眼界里什么也没有，当然，除了厚重、饱满、冰冷诡秘的黑暗。

恍惚间，在一个不能确定的时间忽然醒来的情况下，没有完全恢复的视力看不清楚一切。下一秒，有东西突破薄如蝉翼的外壳点亮新星。也许是久违的火焰，悄悄爬上新星脆弱单薄的外壳往上蔓延，一直深入他迷迷糊糊的视野，这时，他才意识到那种温柔的力量只是光芒。

有什么在新星之外烧着了……而所有固定不变的真理早已被烧毁在没有形体也没有温度的大火里。

所以他不以为意，又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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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什么都有。”很好笑，这句话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了一句真理——所谓共识，只要大家都认同了或不反对就好。可是偏偏政府想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搞出一点无聊的新意，召唤了一群普通民众在瞭望塔下面嘶号、宣誓：

“从此以后，人民将不再依赖梦境！从此以后，幸福不再是任何人的美梦！从此以后，新星是所有孩子尽情玩耍的世界！”

心情激动，声音如烈火滚滚烧灼一片无尽的荒野——人类创造的神奇乐园。

“这个欢迎仪式未免太套路化了，”J一脸不屑，拉扯着手套。远远地望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起起伏伏，风吹麦子似的泛起一阵又一阵绵延的波浪，在窗口时就笑了，那弧度不像什么好意思，“我都要看腻了……他们怎么迎接谁都是这副死样子。真乏味。”

“你盼着什么样的欢迎仪式？叫一群性感的妞儿来跳舞，然后你从天而降，抓到谁就是谁么？”X头都没抬，继续整理欢迎英雄所准备的烟花啊、彩带啊，各种几千年前的老把戏。

那人倒走过来了，丝毫没有包袱地把东西弄乱，手拨弄着五颜六色的彩带，一边厌恶这样廉价的材质，一边也是无聊地发出感叹：

“他们还真是对这种古董充满迷恋……”

X放下手上的东西，警告似的瞥来一眼。

J一愣，忙撒手，若无其事地往后退。心跳得有些快，紧张和恐惧一掠而过，快到他这样优秀的侦察兵都无法准确捕捉。只是一瞬间像电流贯穿脉络，阴森森穿透全身血液。

他自言自语：“对不起，长官，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评价那些东西……”

大脑里响起一个平静、精确，充满机器和仪式感的声音，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堪称完美，每一句话的音调都在同一水平线：

“J，你好，这里是总部。我是长官博瑞可。经过刚才的精神监听，我听出了你情绪里的恐惧和悔意，以及对军部的虔诚，很好。你犯的错误为‘C’级，随意评价政治，属于严重错误，总部将对你进行清除处理……但考虑到你诚心悔过，现在处理方案如下——”

J脑子里一片混乱，浆糊，牛奶，蜂蜜，黏糊糊，极其缓慢地晃荡，像是充满生命气息地爬行，在大脑**上悠闲而又愉悦地翻转，融合，膨胀——他的头部迸发出难以遏制的胀痛，似乎要烟花般炸裂开来。

在烟花表演的前一秒，博瑞可长官冰冷的声音连同X一脸平静打开大门准备抛出彩带的动作一齐行进：

“总部将会将你流放到旧非洲50年，明天就动身。”

颜色鲜艳的彩带不要钱地撒下去，漫天炸开美妙迷惑人的烟花；一时间所有欢呼的嘴巴都长到最大，热烈的欢迎声真心实意而又满含温暖地在这片大地盘旋——像风，像鸟，自由自在，不被约束；在这里，这人造的乐土上，人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享受着无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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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颗星星被烧了。大约是寿命已尽，不像是人为，至少新闻里的报道是这样。群众对于半夜被奇异光亮刺醒的关心很快被另外一件事情淹没过去：昨天新星新闻里播报的重点是关于驻守北极的英雄团队——一共6个人，他们即将回到和平洲！众所周知，自从新星建立以来，致力于重建家园、重获和平的新星人就统一聚居在和平洲上了——因为惨痛的历史，那次世界大战，地球毁于一旦，人类的数量只剩下原有的十分之一。

渴望和平，渴望安宁，还渴望被同类围绕的温暖，这就是和平洲存在的前提。

而谁来守卫这样的和平？谁来保证他们的舒适？谁可以帮助他们活得更加平静？只有——新星占据三分之一人数的战士了！

百年以前北极环境还很严酷，不像现在，是个人就能在那里随意居住，和自己家没差别；因而对于这次北极小队的回归人们是热泪盈眶地盼望着的。与此同时，政府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更加助长了人们的激情：

“我们的家园，美丽的新星，将在最后一波战士回归之后，永无战争！”

街道上，广场里，校园的显示屏上，天空的防护罩，地面的下水道井盖儿，每一个穿着定制服装的人的背后，手电筒的投影，你目所能及的每一个人睁开，或惊讶或微笑的瞳孔里，都是那位和善的beta统治者在煽情演讲的身影。

岑时枝被巨大的呼喊声拽醒来，拽到了白天——尽管知道是虚拟的白天，可太阳是那么鲜活明亮。窗外隐绰都是人影，他们汹涌、挤压，嘶吼，疯子般咆哮——人山人海，万众欢呼。

“这是怎么了？”他在大脑里搜索着外面的盛况，用眼睛对准人们疯狂的场景，很快获知了答案。ALEX是他专用的搜索器，在他的脑子里，他们已经共生了许多许多年，因此也有了相当的默契。

“ALEX，”岑时枝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桌前慢慢打开一本书，“你觉得真能和平吗？”

ALEX颤抖着激动了几下，又呜呜咽咽没声了，软趴趴缩了回去。

只有岑时枝的脑海能出现ALEX的形象，它本就是他，他们其实是一个个体在对话。只是长久以来人们太寂寞了，不愿意知道太多，不愿意什么都能轻易办到，因此宁可让别人来当这个百科全书。

可是ALEX毕竟只是他的一半，它代替了岑时枝的知识，能为他设计日常便捷方式，让他更简单地生活，却无法代替某些情感，也无法感知。一旦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ALEX就会沉默。

像这样的沉默也是会滋生无聊的。可是比起无所不能的生活，小打小闹的世界，这一点无聊又算得了什么？

“你还真是习惯晚起！你不知道今天是庆典吗？要是被抓到了你要被开除、开除！一毛钱都拿不到！”许默习惯性地叫叫嚷嚷，岑时枝简直怀疑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军装呢？你的勋章呢？你怎么什么都不带！”

“……带那些干什么？你有毛病吧？”程染一把拉过岑时枝，往外拖直至远离人群，才没好气地回头瞪许默，“你怕是想钱想疯了？你需要那些钱？”

许默一脸理所当然，摊开双手，挤出一个怪恶心的微笑：“怎么不需要？我们都要退了，以后也打不了仗当不了兵了，难道你不趁这些无知群众愿意为我们花钱时捞上一把？真打算过平民的日子啊！清醒吧——你过不惯的……”

程染没理他，面上居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不像是在为许默所说的话而烦忧，注意力完全在别的事情上。

等到许默走了，岑时枝才抽出自己被这个总是不爱讲话的beta抓得死死的手臂，想了想，还是故作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想倾诉吗？”

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基本不可能。程染是高贵的正常孕育的beta，而他是人工合成的alpha，这个组合太可笑了。他隐约猜到了程染要说的是什么，左不过和这几天他这帮子战友卖的牢骚一样，但出于一种完美包装的礼貌，他还是笑眯眯表示自己将洗耳恭听。

“我觉得……我还是怀念那些断不了的小战争……至少……我还有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