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灯逢惊蛰(1 / 2)
丨 广陵观灯风云初现丨
十里长街,九里火树银花,余下一里便是黑压压的人群。这黑压压的人群里,又有小半,是那些嘴碎多话的轻薄子弟:
“李兄你可曾听说,那红袖舫的婉若姑娘,已有了一位入幕之客?”
这般红粉话头自然是扔进水里的一颗石子,投进鸟群里的小米,引人心神荡漾而又心生神往。于是便立刻有人接去了话头:
“哦?可婉若姑娘不是只弹曲的清客吗,这位入幕之宾可有什么大的来头?”
又有人嘿笑出声:
“管他清客不清客,这终归是风尘地的女子,哪又身由得了己呢?”
“这恩客却没有听说有什么大的来头。怕不是婉若姑娘芳心暗许……”
“嗯嗯,哈哈哈哈,这么说果不其然是美人难过英雄关啊!”
……
漫天铺设的灯盏将星月的辉光都比了下去,映衬得师井街灿若白昼,那头古运河里漂着的是朵朵盛开的灯莲,随着水光缓缓淌着,那暖黄,那柔粉,那艳红,一盏撞着一盏,一盏推着一盏,不知那红烛之下藏的又是哪家小姐不得暗许的芳心;这头这些个子弟还在继续谈论着:
“听闻那恩客名字唤作‘危楼’,这般名字,总觉着有些耳熟,似是哪位不食烟火的道长,这人当真能——”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目光促狭,扫过一众友人。这恰如其分的留白让余下的众人皆作恍然大悟状,彼此相视,了然一笑,
“哈哈哈哈哈哈!赵兄你当真是!”
……
一阵香风就这么从这群子弟面前飘过。一位亭亭女子,面蒙白纱,眉如远山,目犹含情,却冷冷地扫过了这些个子弟,未做一丝停留。豆蔻年华的侍女抱着琵琶微微示意,匆匆赶过这个人群。
女子身边的是一位少年人,约莫十**岁。只因那女子惊鸿一瞥,这些轻薄子弟光顾上垂涎面纱下藏着怎样惊世的容颜,谁也没能瞧着那个少年的正脸,只见走过去的人身着普通少年的灰蓝色布衣,长发高高束起,扎着的发带长而飘扬,发带是玄色与灰蓝色相绞,隐约有赤色闪烁。
又有人惊呼出声:“那个抱琴的小侍女分明是红袖舫里的六音啊!”
“这么说……”
“这么说,那蒙面女子竟是婉若姑娘了!”
这些人齐齐望着婉若远去的背影,雪颈微露,依稀可见肤白胜雪,着水色长裙,纤腰束素,身段极姣。
有人痴痴呢喃:“不愧是广陵第一美人啊……”
“轰隆隆”乍然一声惊雷,让行人纷纷抬头望天。
那李姓公子算了算日子,道:“今日落灯,恰逢惊蛰。这雷来得也算是时候了。”他看着三人淹没于人海之中,思忖片刻,说道:
“危楼……危姓不算多见,若是哪家公子,应当有所耳闻才是。这婉若姑娘身边的男子,究竟是何来历?”
“危楼公子?”
之所以选在师井街举办灯会,是因为此街道跨永济河,永济河水兀自向东,汇入古运河,再由古运河南折东进东海,是年年河灯汇集之地。
街道花灯烂漫,街下莲灯盛放,街上祈天灯暖——师井上元,千灯映月,可谓是广陵奇景之一。
而这千灯之下,平日只得闻名不见其人的深闺女子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结伴出游,共赏花灯,正是广陵奇景之二——灯影憧憧,红妆溢彩。
独占红妆榜首的“广陵第一美人”,便是这危楼公子身边的婉若姑娘了。
人间世游荡多年,危楼少不得结交过小几个红粉知己,自是知道如何应对方才这般情形的——不过是一群世家子弟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他一边暗自感叹如今世家小辈真是愈发缺乏教养,甚是无理,一边觉得新奇——许久没有遇见连名带姓,还在末尾加上“公子”二字称呼自己的人了,一时间不怎么反应得过来。
于是他笑道:“姑娘莫要介怀,是在下唐突了些。还有,若姑娘不嫌弃,直接唤在下见素吧。”
婉若没有推拒,福身说喏,叫了声“见素”。
危楼很是高兴,觉着她很明事理。又很是不高兴,觉着周遭的视线蓦然间多了起来。
这视线中,有惊骇,有了然,还有……
他目光一凛,想要寻找那不含生机的打量目光,却徒然。上元千灯的奇景本就招徕许多本地外地的人与散修,加之几天之后的乐正氏公子元休大婚,和二月里乐正氏的颐和花朝,这下更是仙魔人鬼佛都聚在广陵,有些奇怪的修士也不是不可能。
危楼收回目光,挽上了婉若的臂弯,柔声道:“罢了,还是‘危楼公子’比较顺耳。走吧。”
视线再度聚焦,忧惧惊恐有之,羡慕嫉妒恨则更多。
危楼在心里哈哈大笑。
婉若若有所思,顺着危楼的意,做出了十足的亲密姿态。只听得危楼悄声,“只怕这里,有非人。”
婉若心下了然。
人群渐渐汇同一个方向,婉若轻声解释道:“今日落灯,按照习俗,该是放祈天灯的时刻了。”
眼见着人渐渐聚到永济河边,危楼敏锐地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还胶着在自己身上,于是决定:“回。”
绮罗巷是广陵有名的烟花巷。上元佳节的绮罗巷与平日无什么不同——彻夜笙歌,灯红酒绿,就算是平日也是如此。指不定平日还要更胜一筹。
六音早早地被遣了回去,危楼与婉若并肩向着人少的一角走过去,脸上端的还是言笑晏晏。危楼把玩着不知从那里掏出来的折扇,开合着玩乐,那扇面上的白衣人若隐若现:
“再过几日便是乐正元休大婚了,婉若你——还是不回去?”
婉若轻轻叹了一口气:“公子莫要再劝了。”
危楼颔首:“我道也劝不动你。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的,只是那些仙修世家我本是一个也瞧不上的,唯有这广陵的乐正氏还稍稍入得了我的眼。你若改了主意,日后倘若我有了什么不测,你还有个依靠。”
说完一把扣住婉若的双肩,阻止了女子将要跪下的动作:“就知道你会如此。何必急着表甚么衷心,你本也不是我鬼域中人,我只是希望你为自己和她多考虑考虑。以她的性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当面劝的。”
婉若轻笑,回道:“那你不担心我把你又劝我的事告诉她?”
危楼思及那人的过往种种,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心底咯噔一下,又想到自己在待在广陵的日子不过半月,等那人归来,自己早就不知去向哪里了,瞬间有了无限的底气:“婉若你不要害我呀。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在旁人看来,这着实是一对璧人——倘若他们走向的方向不是绮罗巷的话。
“还跟着?”
危楼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叹道:“嗯呐。”
脂粉香气比红艳艳的大红灯笼,更加张扬地溢出绮罗巷。危楼笑得荡漾,轻哼了几声艳曲儿,高束起的长发也一荡一荡,十足十的放浪子弟的做派。
“我来时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影香榭似乎没甚么人哪。”危楼意有所指,却见婉若神色微变,不觉诧异。
这小丫头也算是见过些大风大浪的了,缘何听闻影香榭竟会神色微变?稍微动了戏弄的心思,正经道:
“正巧我们要引出那个非人,我瞧着无人的影香榭十分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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