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地上躺着的男子更是窘迫,暴雨激起的泥浆全部落在他的身上,本就虚弱的身子,此刻在风雨的肆虐之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瑟瑟发抖。
苏欢引几次朝门楼望去,都不见来人,情急之下,她压在男子身体上方的树枝之上,替他遮挡着盲风晦雨。
男子顿觉雨势转小,放眼望去,身前雨做的硝烟未见变化,抬眼向上一看,女娃小小的身子全数遮挡在自己身上。
“你……下来。”
他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
她冲他倔强地摇了摇头,继续一动不动地弯腰扣在上方。
阳光下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风雨里的大人。
暴雨将衣物打湿,冰凉地贴在身上,显得她更加瘦小。
她不在意自己像条落水狗,只是狠狠心疼身上的衣物。
又要洗一次衣衫了,每多洗一次,就破旧得更快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苏欢引觉得全身都麻木得没有知觉之时,雨势终于小了。
“欢引!”
“苏苏!”
远处传来召唤之声。
这仿佛是大戏里的情节,英雄拼死杀敌,方得胜利,官差就及时赶了过来。
并且分秒必争赶得恰到好处。
门楼下,匆匆随艾叶而来的是艾叶的爹娘,还有艾叶十八岁的姐姐艾草。
艾草儿时高烧后耳朵便听不见声音,只靠口形来辨意思,因此媒人来提的都是些不着调的男人。
艾草不应,她爹娘也心存愧疚一味地宠她,就依了她打发走了那些媒婆,几次下来,媒人们也就不愿意上门了。
甚至有人背后放话,就算自己是个捡破烂的,艾草也是个不可回收垃圾,捡来无用。
对于此,艾家人深深表示:
你妹!
艾郎中给男子诊了脉,道句没有大碍,转头问那男子:“公子,不知府上是在哪里,我们好送公子回去。”
男子闭眼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虚弱的说:“这风尘肮脏,只独留了我下来……我已没有家人……”
艾郎中这下作了难,思虑良久道,“罢了,即然如此,公子就先随我回家,养好了身体再做打算。”
苏欢引湿漉漉地回到家中换好衣衫之时,天就放晴了。
她才出房门就听见自家大屋里,后娘钟宝珠尖细的声音传来。
“你那好闺女,又不知道死哪儿去疯,浇成落汤鸡才回来,女大不中留,等苏白满了月,赶快寻个人家让她嫁了吧!”
她这个后娘,是邻镇皮货商钟青山的女儿,从小家境殷实,养尊处优。
几年前,钟宝珠先前的夫君背地里和友人去画船中喝花酒,不慎落水,捞上来时已经气息全无。
本就飞扬跋扈的她,在孀居之后,总觉得夫君的死法让自己毫无颜面,因此每每想起,便撒泼打滚,让婆家头疼不已。
时间久了,婆家便愈发地不待见她起来,设法将她送回了娘家。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转过年,皮货价格大跌,钟青山偏就那一年借了高利息囤了许多的货,这样一来便赔得血本无归,一家子顿时陷入了困顿之中。
苏欢引的爹苏向南就在此时让媒人上门提了亲。
没多久,苏向南便用家里仅剩的那几件首饰,变卖后置办了丰厚的聘礼,迎了钟宝珠过门。
有道是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钟宝珠婚后就有孕,挣不来银子的苏向南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就把女儿苏欢引当了使唤丫头来伺候钟宝珠。
“你就消消气,毕竟这个家暂且还要欢引来支撑不是么?”
答话的是苏欢引的爹,人称“半个书生”的苏向南。
苏向南自小在爹娘的教诲下勤学苦读,本想着大了考个功名,却不料父母双双离世。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去学做木工糊口,可邻人却没有一个看好他做这行。
于是他赌气很努力地学了几年,果然……没赚到钱!
如此几年下来,弄得家徒四壁,二十五六了也没娶上媳妇。
可就是这样一个只长了张俊脸,别无他长的“废物”,却在十六年前捡到了一个异常娇美的女子——柳娘,此后靠着柳娘养家,不但生了可爱的女儿,还置办下一份还算丰厚的家产。
如此这般岁月静好,却停滞在了苏欢引十二岁的时候。
那年,柳娘过世,从此,家里便断了财路。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在柳娘略有先见之明,给他留了个会做绣活的女儿。无奈的却是,苏欢引人单力薄,待到钟宝珠生产以后,隔日一只的老母鸡,都让这个家开始无力承担。
苏欢引听着爹爹的话,想想她娘临终前把他“托付”给自己这个女儿,的确有十分道理。
她回身到房里,取出了绣匣。
新雨过后,堂前燕子忙碌地衔泥,墙边一小片原本被晒得蔫头搭脑的剪夏罗也抬起了头。
院中的树枝被雨水滋养得挺立饱满,满树的榆钱纵情招展。
天渐暖,榆钱也由黄渐绿。每一片钱中间都鼓着黄米粒大的圆,一叶压着一叶,紧凑雅致得很。
捞过一枝,搓了几把放在嘴里,垫了垫空空的肚皮,苏欢引把桌子搬到了柴棚里。
阳光透过疏离的棚顶,损了锐度,照在身上,一块块光斑仿佛给那身洗得褪了颜色的衣裳绣了无数金丝小花,煞是好看。
绣花针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腾挪旋转,灵动翻飞。
暮春时节,佳人如斯,无嗔无喜,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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