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下(2 / 2)
他心口一震,招式变幻间,又见那女子。
极妖极邪的模样,立在雁回楼栏杆之上,“你就是楼主云书?果然可观一切往来么?”
“十七年后,仍为将军,死于二十岁满月夜,西域决战之时,乱箭正中心脉。”云书合上书卷,“姑娘欲以命换命?”
她转身便走,“他死于赤霄剑下,归根结底,我欠他一命。”
云书淡笑,“姑娘想用生死咒,我不拦着,只是莫与他见面,免他动情。”
“我会乱了他姻缘么?”她顿住,“多谢你提醒,我自会找一人家,扮寻常女儿,不以此身为乱。”
“虽扮寻常女儿,渺渺人海,有缘自要相聚。”
“相聚又如何,我只管冷眼待他,”她足尖轻点,身形已飘然而逝,“人间爱别离之苦,必不让他再受。”
长剑支地,他额上已有细密汗珠,云书望向林外山云烟岚,喃喃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他复提剑而舞,锋刃过处,往事历历。
“管他什么将军,姐姐们去瞧,明日我是断不去的。”她背身回房,望着窗外月光,悄然垂泪终夜。
此生初相遇,见面却不识,他问她:“你也是颜丞相的千金?”桃色衣衫的少女抬头盯着他,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眼里似有无数流转光阴。
“我永远不会中意你。”
“来日方长,姑娘何必妄言‘永远’?”
“你看来的永远,于我不过一个结局。”
原来,这短短一生,她早已预见,不过一个必死的结局。
“将军的佩剑,都为绝世名器,夫君也有么?”
“也曾访求名剑,皆不中意。”
“你从前一直想要个女儿。”
她在榻边慢慢写下一个“欢”字,“早已定下了,不是吗。”
“怕是少夫人从前喜欢过什么人,神志不清将您认成了那人。”
“奴才在颜府隐约听到些风声,说少夫人自懂事起,便十分关心战事,又偷学了许多功夫,总不是要披挂上战场罢?”
“颜纾!”他怒,“你心里,不曾有我半点位置?”
“将军无可选择,不得已择一有趣者迎娶,心里又可有纾儿?”见他不答,她反释然,“你我二人,从头至尾,为命所弄。”
“纾儿,此番出征,恐不能再衣锦还乡了。”
她点头,神情没有一丝起伏,“我知道。”
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自嘲般一笑,眼中却皆是苍凉。云书依旧问他:“昔日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复提得起剑否?”
他咬牙,身形凌空而起,剑气激荡间,已是最后一招。
寒声一夜传刁斗,中军帐中锦衾薄,他睡在榻上,凉意浸骨,旧伤复发,疼得面色发白,噩梦缠绵。忽一道红影凝聚,将大汗淋漓的他拥入怀中,周身赤红妖气竟暖如春光,舒缓着他的颤抖。“做个寻常人不好么,偏要做将军,一身伤病,又有谁关心?”她皱眉问他,而他于昏睡中抓住她衣袖。待天明转醒,红影却已散入漫□□霞。
行军数月,夜夜如此。
她见曹牧也手执兵符,狼狈归营,神色骤变,一把揪住曹牧也衣襟,“他在哪里?”
曹牧也避开她目光,“敌方主力精锐尽在,欲救余将军,无异以卵击石。”话音未落,她已匆匆跑出。
敌军终于在满地死人中翻出他,正要带走,忽听身后一声怒喝:“放开他。”
千名军士纷纷拔刀回首,却见血色成河,残尸成堆,一女子红衣赤足,眉间点砂,裙裾青丝无风而舞,缓缓踏虚空而来,不由骇惊当场。她径直朝他走去,近旁敌军皆战栗而逃,她于血泊中抱住他,天边一道残阳,更衬沙场妖异。
敌首提刀跃马,“何方妖物,休得作祟!”
她抬眸,冷然望着百千铁蹄长戈,眸色转为血红,周身妖气弥漫,手执一把赤色长剑,“生为尧舜,死亦枯骨,生为桀纣,死亦枯骨。”剑气所指,近前者皆化白骨。三军见此,肝胆俱裂,四下奔逃鼠窜。
及至营地,她化为人形,背着他艰难前行,曹牧也早已等在外,震惊道:“你怎么找到他的?”
“死人堆里发现的。”她云淡风轻地回,“别告诉他,是我找到他的。”
夜阑人静,她坐在他榻边,细读他的兵法阵图批注,轻笑道:“这么多年,你排兵布阵的本事,半点没有长进。”说罢不由伤感,轻抚他的眉眼,“你放心,我本是你手中剑,自可为你荡平江山。”
兵士战栗不止,望向他的目光已不是恐惧能说尽,“我射中你了,我射中了,明明……你还活着,上回也……”
“我想同你讲一个将军的故事。”
“你说,倘若那日舍命救他的,不是他视若生命的兄长,而是某个他素来不喜的旁人,他便不会那般难过了罢?”
“历来执剑便斩情丝,他却是第一个对剑落泪之人。”她缓缓起身,裙裾飞扬,孤俏笑容遂成绝色,“待到月满,月又转缺,夫君,你莫学他。”
*平生魂
长剑坠地,他猛咳出血,与剑身赤色相映难辨,脸上已分不出是汗是泪,“纾儿。”
“你二人不肯坦诚相待,皆以为对方无情,才致此境地。”
“若有朝一日……”他踌躇,云书却了然,施礼郑重道:“余欢为将军之爱女,云书必倾心爱护,将军勿忧。”
他点头,云书遂告辞,望了一眼剑身血迹,低声仿若自语:“以血为身,以泪为魂,颜纾,你总算赶上了。”话音落,便散入山间云雾。
他引剑横颈,“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前世今生,不过往复。”
“不要!”赤霄剑身龙吟,红光映满碧竹,弹指间,他手中已无剑,一女子红衣赤足,眉间点砂,眸色惊惧至极,然而话才出口便怔愣当场,似不能明白自己重生化人的原因。
他亦惊怔失语,无言相顾,两看泪眼。她容色昔,岁无改,他尘满面,鬓如霜。但见竹影婆娑,山云微茫,只闻清泉石上,长风敲叶。
他蓦地一笑,张开双臂,“纾儿,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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