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停·上(2 / 2)
妇人别过脸,“放下罢,去把院子扫了。”
木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薪儿,以后要听娘的话,知道么?”爹拍了拍她的头,木薪笑得温顺,“薪儿知道。”
爹把自己关在房中雕刻,后娘在前院将木薪指使得团团转。木薪跪在后娘房中擦地,后娘端茶冷冷打量她,“木薪?果然是烧柴的下贱东西,你娘死了,就由你接替她干活。”
木薪笑吟吟道:“我娘死了?娘,好端端咒自己做什么呀。”
“果然是没心肝的,可见街坊邻居说得不差。”后娘点头而笑,将手中茶水泼在地上,“擦干净。”
黄昏时分,家家团聚,唯独木薪一人挑着脏衣,去村口河边浆洗。明媚晚霞,浅金河水,映照她清冷面容,忽有一只热腾腾的包子递上,“丫头,一年不见。”
木薪也不客气,接过包子就啃,男孩见她吃完,便又递给她一个,“可还记得我?你说你,一年不见,连句问候也没有,真叫人寒心,告诉你罢,我叫肖隐,隐逸的隐,住你邻村……”话未说完,肖隐便笑出声,伸手拂去她嘴角的菜叶,“看着凶神恶煞,吃相却可爱。”
“去年我坐的那个坟头,是张家的。”
“怎么,我姓肖,便不能是张家的亲戚了?”肖隐笑着凑近,“这是我家的秘辛,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木薪打量他半晌,盈盈而笑:“你看上我了?”
肖隐更加凑近,“我家境殷实,小有田产,你若看得上,我就去提亲。”
木薪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推入河中,支着下巴笑说:“想娶我,先替我做一件事。”
后娘未过门便怀孕的消息在村中不胫而走,甚至有人说,后娘婚前颇不检点,腹中是谁的种也未可知。风言风语如燎原之火,添油加醋下迅速传遍了方圆十里。
左邻右舍皆避了嫌,日常也不登门。爹的面色越来越沉,弟弟甫一出生便被滴血验亲,虽已检明是亲生,爹对待后娘的态度仍是好不起来,动辄便要打骂。
木薪手腕脖颈凭空多了许多淤青,虽有衣袖隐约遮着,到底是落在了众人眼中,便由不得要对这个“禽兽不如”的丫头产生些许同情,对那个“作风败坏”的后娘愈发有成见。
黄昏时分,木薪正要出门,忽听见后娘房中一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便是爹怒气冲冲的声音,“你给我收敛收敛,薪儿到底也是我的女儿,街坊邻居都看着,像什么话!”
后娘哭诉道:“老爷,我何尝打过她,她自己早说过,那些淤青是上山砍柴摔的。”
“好好的会摔成那样?薪儿那是为你掩饰,你当别人都眼瞎心盲?以后我若再看见她身上有伤,绝不饶你!”
木薪一笑,抱着脏衣服不慌不忙出了村子,肖隐已拿着药膏等在亭边,“瞧你这睚眦必报的笑,大仇得报了?”边给她涂药边叹气,“你对自己真下得去手,不知道疼么?”
“见过刀么?”木薪毫不在意,“必先打磨自身,然后才可锋利。”
“消息我帮你传了,后娘也不敢欺负你了,小丫头,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木薪笑容满面,“不会忘,等薪儿长大,一定嫁给肖隐哥哥。”
*不复回
弟弟木兴满脸青肿地坐在爹的怀里,木薪一言不发在堂下跪着,后娘指着她的脸骂:“不要脸的东西,害得一家还不够么!”
木兴不依不饶地嚷:“他们先骂姐姐,欺负姐姐,姐姐没有做错!”
“她该骂!”后娘回身怒视着木兴,“她老娘死的时候,你看见她的德行了?心肝还没长全,先学跟人打架了!”
木兴气得蹬腿,“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爹拿起案头的剪刀,木薪自觉伸出手。爹盯着木兴冷冷道:“你看好,爹舍不得罚你,但你若再因你姐姐和别人打架,爹就罚你姐姐。”
黄昏亭下河边,肖隐皱着眉给她涂药,“这八年,你费了我家多少创伤药?再如此,我可不给聘礼了。”
木薪抬手便朝他脸上招呼,肖隐慌忙躲开,“又是这招!”回眸间却见木薪望着他笑,不由心花怒放,“老规矩,一边歇着,衣服我洗。如实交代,这回是怎么受伤的?”
“兴儿跟村里人打架了。”
“村里那些人又欺负你了?”肖隐愤愤卷了卷袖子,“不怪你弟弟,要是我,也要揍他们一顿解气。”
“那些人说得没错,我确是一个没心肝的东西。”
肖隐望着她良久,叹了口气,用满是皂角泡沫的手捏她的脸,“傻丫头。”
“袖子里藏了什么?”木薪眼尖握住他的手,取出一支木头簪子,肖隐咳了一声,大大咧咧道:“今日不是你生辰么,十五及笄,就给你刻了一支簪子,木头的,别嫌。”
木薪捏着簪子,垂眸未语。
“明日我便差人去提亲,这簪子是我的承诺。当然,若你爹不允,我只有约你私奔了。”肖隐的面容在夕阳下生动又温柔,“丫头,放过你爹,放过你后娘,也放过你自己,跟我走罢。”
黄昏将尽,木薪归家,“薪儿,”爹站在满院聘礼之中,神情难得的自在,“方才爹已同曹家说定,明日迎你入府,你准备一下。”
“曹家?”木薪暗自忖度,如此仓促绝非明媒正娶,必是入府为妾,遂抬头笑问:“是曹家少爷,还是曹家老爷?”
爹指着一地的金银珠宝,“出手阔绰至此,自然是曹家老爷。”
“好,爹费心了。”木薪笑得与世无争。
木兴守在房里急得上蹿下跳,见到木薪便一把抱住,“姐姐!爹说你明天要走,我不让你走,不许你走……”
“不是走,是嫁人。”木薪蹲下身,“天下女子皆要婚嫁,若嫁不出去,会被笑话的。”
“嫁人?”
“对,待你长大,也会有一位漂亮贤惠的夫人。”
“漂亮贤惠?像姐姐一样?”木兴目光澄澈懵懂,“那……姐姐要嫁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呀,”木薪眸中有隐约的温柔,“无论风雨,每天黄昏,都在亭边等我。”
木兴听得糊涂,“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拾起桌上的黄杨山水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而笑,“有些傻,被我欺负也不计较。总之,是我喜欢的样子罢。”
木兴伸手要水,她将手中的杯子递出,“姐姐,这杯子上的山水,像爹的手艺呢。”
“是我偷的。”木薪笑意狡黠,“后来杯面被血色所污,爹见了,才没有强要回去。”
“姐姐真狡猾。”木兴笑开,转又沮丧,“姐姐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木兴忽然倒地,口角涌出鲜血,面色青白交替,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眼中满是泪,“不要走……姐姐……”
木薪抱着他,感受他的身体迅速变冷,眼中些许的温存也一点点归于冰凉,无星无月的黑夜,她的声音亦森寒,“不走了。”
木薪踹开后娘的房门,后娘看清是她,悚然变色,“怎么……”话未说完,便被木薪推至墙角,不过十五岁的女孩,眉目却是狰狞,笑意更是幽幽,“怎么是我?你是想问这个么,告诉你,那茶水,被你儿子喝了。”
后娘神色狂乱,抖如筛糠,“不可能,不可能……”
“我虽给曹家做妾,倘若一朝得宠,必不放过你,所以你动了杀机。”木薪加重手上的力气,笑得无害,“别动,娘养尊处优许多年,薪儿是个做惯粗活的,一不小心,伤了您可不好。”
“你,你,下贱东西,你竟敢……”
“爹正赶制宫里的活儿,一时半刻回不来,你如今落泪给谁瞧?凡杀人者,终将偿命,我不会因你是兴儿的生母,而有半分手软和怜悯,”木薪凑近耳语,“你,你们,我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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