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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停·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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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她的情,更懂她的无情。

“木姨娘,”婢女打断她的回忆,“新来的姨娘闹得厉害,您是否去看看?”

木薪掩去眸中神色,淡淡问:“又是老爷抢来的?”

婢女凑近耳语:“这次的是个有夫之妇。”

“难怪,”木薪起身,“走罢。”

新入府的女孩果非凡品,姿容极是艳丽,撒泼也别有一番赏心悦目,木薪冷眼旁观半晌,见她虽摔砸不休,面上却无哀戚之色,遂屏退了一干下人,“小娘子不必摆出这打劫的架势,若实在想回家,我自去说服老爷,绝不强留。”

“别呀木姑娘,”女孩笑容灿烂地凑上前,“我叫余欢,是来帮你的。”

听她称自己“木姑娘”而非“木姨娘”,木薪长眉轻挑,“哦?小娘子欲帮我何事?”

“你初入府便得宠,惹主母嫉恨,百般为难,于是你略施小计,夺了管理内务之权,谁料主母不肯善罢甘休,欲取你性命,被你识破,反倒死在你手里。姑娘这么厉害,本没什么可帮,只是,”余欢明眸一转,“两年间,你借管理内务之名,搜集曹家敛财罪证,前天又从老爷口中得知,朝中群臣联名弹劾曹家,山雨欲来,大厦将倾,姑娘缺的,不正是一个□□么?”

木薪不动声色地笑:“小娘子听来的这些话,倒是有趣。”

“曹家老爷荒淫无度,脾气无常,姑娘早知皇上要查曹家,委曲求全,蛰伏许久,只为一击即中。”余欢笑得更加灿烂,“我可是有夫之妇,强抢民女这一条,姑娘以为如何?”

“有夫之妇,”木薪打量她不过十三出头,未置可否,“敢问小娘子夫家何处?”

“我夫君正是京郊肖氏独子,肖隐。”

至晚,余欢带着曹家的账本、借券、地契,三两下翻墙而出,在京兆府夜半击鼓鸣冤,府尹当即升堂审讯,破晓时分便带着官兵汹汹而来,彻查一番后,押了曹家公子回去复命。

满府上下乱作一团,曹家老爷更是烧香拜佛,请了算命先生给府中诸人消灾。不觉天色已暮,算命先生招摇撞骗,看过曹氏子弟,又要看内眷,“男左女右,请姨娘高抬贵手。”

木薪摊开右手,算命先生连声嗟叹,“掌中伤痕累累,命格皆乱矣。吾观姨娘一生,莫过‘杯水车薪’四字。”

“何解?”

“一车薪草失火,岂是一杯水可救得?”算命先生眼光一转,瞧见桌上的血色山水杯,失声道:“邪物,邪物!五行相生,水生木,木生火,姨娘命格如失火之薪,皆因此木杯所致。”

木薪只觉他言语无章,前后矛盾,一旁坐着的曹家老爷却沉下脸,“我记得,你因偷了你爹的山水杯,使你生母殒命,木家获罪下狱,也因此杯而起,至于你弟弟……”

木薪将杯子递出,“先生道法高明,此等邪物,便有劳先生了。”

正说间,外头又嚷起来,宣了圣谕,要拿曹氏一族问罪,家眷仆役闻风而逃。混乱中,余欢不知从何出现,一把抓住她,“跟我走。”木薪只觉全身一晃,眼前景物陡然转变,仍是夕阳在山,却是长亭古道旧村口,面前长身而立的,赫然竟是肖隐。

“别这么惊讶,我不是人,肖隐他也不是。”余欢拍拍她的肩膀,对肖隐点头,“人给你带到了,告辞。”

肖隐朗朗而笑,“丫头,这回,可愿跟我私奔?”

木薪从茫然中醒过神,皱眉道:“不愿。”

“果然。”肖隐眸色似自嘲似苦涩,身形忽然委顿在地,咳出一口鲜血,木薪清冷面容骤然变色,未及开口便听他笑道:“你这傻丫头,那山水杯就是我。”

先生道法高明,此等邪物,便有劳先生了。

木薪脑中轰地一声,手忙脚乱抱起他,“那人,那人对你做了什么?”

“臭道士把我丢火里了,”肖隐掩唇而咳,手中满是血迹,“丫头,听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其实不怪你爹的手艺,器物需血泪才可化人,你当年偷偷掉的那滴泪,便成为我的心。你这个人,流血不流泪,旁人看见杯上的血,哪知里头的泪。我陪了你这些年,见过你笑,见过你怒,却从不见你哭,丫头,你总不肯放过自己。”

“出嫁前你说,我是你喜欢的模样,倘若木兴未死,你一定会跟我走罢?可如今,你这样嫌恶自己,是绝不肯跟我走的。你把山水杯给那臭道士,我就知命不长久,但还是要问问你,我要你记得我。”

“丫头,你若爱上旁人,别告诉他你爱吃红豆馅的包子,别给他看到你的吃相,别让他替你涂药、替你洗衣服,别……”肖隐用满是血迹的手去捏她的脸,“别哭啊,一两滴就罢了,再多,我就心疼了。”

木薪埋首在他身前,竟是嚎啕大哭,似要将攒了半生的泪,皆在此刻淌尽。

“许多未尽之言,怕是来不及了。”肖隐身形逐渐透明,明朗的笑容亦转淡,“丫头,莫停,莫停啊。”

*杯莫停

云书拿过木薪手上的《云史》,淡笑道:“此书乃是天机,谁许你偷看。”

“你是得道高人,可观一切往来,却无故收养一个弃婴,不奇怪么?”木薪擦去眼角泪痕,“难怪我这一世无父无母,难怪我这一世始终在雕刻同一只山水杯,原是前生作孽。”

“如何作孽?”

“‘一车薪草失火,岂是一杯水可救得?’我为仇恨所驱,沦入深渊,是以永失所爱,孤寂终老。”

云书将《云史》放回架上,“你一生之所悲,‘莫停’二字。”

木薪攥着新近刻成的山水杯,“他所谓未尽之言,云娘可知?”

“你二人初见后,他寻到我,只为求一个‘人’的身份。他并非要娶你,只想光明正大地给你自由,”云书顿了顿,“我给他肖隐的身份、家宅、田产,条件是肖隐白昼化人,夜间为物,真身永留世间,真身若毁,则肖隐亦亡。”

“肖隐,意为宵隐,其实算不得真正的人。已有一颗人的心,何必非要人的身?”

木薪跪下一礼,“云娘之恩,木薪此生不忘,今日作别,万望珍重。”

“人间风物虽好,孤身一人,总非圆满,”云书递给她一支木簪,“有人送了聘礼,应或不应……”不料木薪一把夺过木簪,转身便跑,云书不禁失笑,“莫停,莫停,还是这么急匆匆。”

取出袖间半焦的山水杯,杯中盛满一个女子毕生的泪。云书施法,木薪此生刻的无数山水杯皆徘徊起伏,须臾融入此杯,于是杯面焦色淡去,雕刻重现。

山前水又回,亭前木又新。云书轻轻抬手,“去罢。”

黄昏于我,是相逢之时,亦是离别之时。

丫头,给此亭取个名如何,倘若来日你我失散,便约定此亭相见。

脚步声匆匆靠近莫亭,肖隐笑得大大咧咧,“丫头,私奔么?”

木薪真切笑开,眉目是从未有过的飞扬,“人生百年,山水万里,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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