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筹谋(1 / 2)
1987年4月29日 星期三 多云转阴
赵梅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尽管心事重重,依旧早起为一家三口准备了简单而可口的早餐,并分别叫醒了柳鹤亭与柳依,三人落座后的气氛略显尴尬,进餐期间除了赵梅劝两人多吃点这样例常的话外,父女二人谁也没吱声,好像昨晚的事情就在这种沉默中消失似的。
吃完早餐,赵梅开始收拾碗筷,柳依起身帮忙,柳鹤亭却阻止了她,让她坐下,柳依这才意识到,该来的事情终究不会悄悄遁走。
“昨晚考虑的结果如何?”柳鹤亭没有任何铺垫。
“爸,即使有人知道了我们谈恋爱的事情,也不应该成为我俩掐灭对彼此感情的理由,而且,再有几个月我俩就要上大学了,到时候年龄对我们而言也不再是限制。”柳依其实对父亲还是抱有幻想,还是奢望能说服父亲。
“如果你们从大学开始谈,我也许真不会多说一句,可你们现在还只是高中生,而且还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你想过对你可能造成的后果吗?你想过会给自己的父母带来什么影响吗?”柳鹤亭也没想到,一向柔顺的女儿在冷静了一晚后,居然还是违抗父母之命,心中不免怒火上窜,手指敲着餐桌继续说道:“你要记住,咱们不是普通百姓家庭,要脸、要体面!”
“你让我俩断了,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们的面子?”
“这分得开吗?你以为你在外面受人喜欢,仅仅是因为你性格好、形象好吗?不要太幼稚,那更是因为他们知道你的爸爸叫柳鹤亭,你属于柳家,维护父母就是维护你自己。”
柳依长大第一次觉得父亲有些陌生,父亲在外包括对母亲虽都有些严厉,可对自己一向还是慈爱有加的,而父亲所谓的要维护柳家脸面的话,更是让她心生反感,她不想再跟父亲争辩下去,起身往门外走去。
“站住,你就以这种方式与我对抗吗?”柳鹤亭此刻觉得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她从未与父母说过重话,也从未在大事上违抗过父母,更准确地说,没违抗过自己,在家里家外都是一派淑女形象。
柳依感到了父亲的震怒,终究没敢再走一步,呆呆地站在了原地,赵梅赶紧过来打圆场,把柳依拖回来按在了沙发上,回头转向柳鹤亭。
“老柳,依依还是个孩子,你也不怕吓着她。”
柳鹤亭稍稍收缓了一下情绪,转而向赵梅发出指示:“你这几天就不要去上班了,在家里好好陪着她,让她在家学习,书本我会安排学校送过来,直到她想通了再让她回学校。”
柳依明白,自己是真得不可能走出家门了,只好憋了一肚子气回自己的卧室去了,临到中午,学校真派人把书本送了过来,她哪有心思学习,连母亲做的午饭都一口没吃。
柳鹤亭可等不及柳依回心转意,现在高考在即,不可能把柳依一直困在家里,既然说服柳依这条道走不通,他转而选择收拾刘向龙这条路,当然,他自己不会出面,昨晚他早就想好了解决刘向龙的人手--姜纯良,边城市一中校长。
姜纯良自昨天下午就坐立不安了,与柳鹤亭一样,他也收到了那封周六发出的信,这封信就像一把匕首一样插进了他的胸膛,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他隐隐感到,不论他如何处理,恐怕就会给自己人生留下一笔沉重的债务,他只能幻想,这封信只有一封,没有其他人收到,这样他就可以做鸵鸟,当作从来没收到过这封信。
这封信中涉及到的两个人:刘向龙和柳依。刘向龙是个天赋极高的孩子,他任职一中校长以来,唯一看到能考上北大清华这样顶尖高校的好苗子,也就是刘向龙了,而自一中建校以来,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考上了名牌大学的末流,而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要刘向龙发挥正常,清华大学对他而言,将不再仅仅是个名字,而将是烙在他刘向龙一生中的金印,这无论是对刘向龙、姜纯良还是一中乃至边城市,都将是巨大的荣耀。姜纯良没法不对刘向龙给予厚爱,当然,其中也不乏他与刘向龙的渊源,这层关系仅存于他自己的内心,学校其他人根本不知晓,或许别人很难理解,刘向龙这样一个普通电厂女职工的孩子,何以拥有这样的高智商,只有姜纯良清楚,刘向龙有怎样优秀的一名父亲,姜纯良心中常用“虎父无犬子”来感慨,刘向龙身上那股聪明劲儿和敢作敢为的性格,完全是乃父之风。在学校,姜纯良尽各种可能为刘向龙提供便利条件:他在班里的座位周围都是年级排前几名的学生,便于平时学习探讨和切磋;知道刘向龙家庭困难,为了保障他的营养,特意为他做了一份小灶,营养甚为丰富,食堂师傅早就认识大名鼎鼎的刘向龙了,每天提早为他准备好饭菜,当然量并不大,不然太过显眼,无论刘向龙打什么饭,都会悄悄地把小灶的饭菜加进去;从别的地方搞到什么好的教学材料,都会第一个给刘向龙。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同时为了让刘向龙有一个良好的学习和休息环境,特批刘向龙可以不住学生宿舍,而是为他在办公大楼里设了一个单间,那本是存放杂物的地方,刘向龙觉得这样太特殊化了,开始并不接受,班主任、年级主任、姜纯良轮番上阵给他上课,中心思想就一个:他能否拥有良好的学习和休息条件,事关集体荣誉。刘向龙只好妥协,所以高二以来他在学校就是单住。
柳依,同样是姜纯良重点关注的对象,原因只有一个:她的父亲叫柳鹤亭,现任江湾区区长,目前在校生中父母官职最高的一位。对柳依的学习,姜纯良并没什么兴趣,她仅仅只是排名上游而已,正常发挥,最多也就能考上个普通本科。
现在这封信中指控这两人有恋爱关系,并明确两人偷食禁果,连时间地点都说得一清二楚。姜纯良大体还是偏于相信前一条指控的,这两人确实具备相互吸引的基本条件,但对于后一条指控,他则是持怀疑态度,写信人怎么能知道别人如此隐私的事情,他猜测很有可能是写信人心怀嫉妒捏造的。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写信人既然能寄信给他,就难保不会把这封信寄给别人,如果信中所说全部属实,按照校规,他就必须严厉处分刘向龙和柳依,而对两人,一个他不忍,一个他不敢。
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中,在收到这封信的昨天下午,他把它锁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叫人把刘向龙班主任叫来,装作若无其事地了解一下班上几名重点学生的近况,班主任也没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只好把班主任打发走了。
当晚,他特意没走,待刘向龙下晚自习后,以闲聊的方式试探了一下情况,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他感觉到了刘向龙有些心神不定,只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刘向龙的不安情绪是因为柳依晚自习中间走后再也没回来。
今天早晨,姜纯良按时来上班,心中仍在思考如何处理那封信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姜校长吗?我是柳鹤亭。”
这大概是姜纯良最不愿意接的电话,这通来电就像一道催命符。他与柳鹤亭虽曾相识,然而并没有什么交情,近年来工作上更是没什么交集,生活中也没任何来往。此时柳鹤亭打来电话,定是与柳依刘向龙有关。
“柳区长,您好。”尽管对方比自己小十多岁,姜纯良口气仍是毕恭毕敬。
“姜校长,多年不见,一打电话,还是给你添点麻烦,首先替柳依请个假,她身体不太舒服,这几天可能要在家休息一下,昨晚她请假时走得有点匆忙,劳烦你找个人帮她收拾一下书本送到我家,家里地址你记下。”
姜纯良急忙拿出笔,记下了柳区长的家庭住址。
“另外,我找你有点私事,电话里说不太方便,还得劳驾你到江湾区政府来一趟。”
“没问题,您什么时间方便?”
“如果你没特别要紧的事,现在就过来吧。”柳鹤亭口气虽说客气,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
姜校长叫手下把书本送往柳区长家后,马不停蹄骑上自行车赶往江湾区政府,边城市地处山区,城市道路颇为崎岖,近六公里的路姜纯良愣是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难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到时他已是浑身湿透,一来是累的,二来是紧张。
柳区长早已在办公室等他,知道姜校长马上即将到来,他吩咐秘书,一个小时内没什么急事不要打扰他,两人已十余年未见,但他仍旧像故友一样热情地招呼着姜校长:“纯良,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风度翩翩。”
“柳区长您过奖了,还得向您学习。”姜纯良倒不完全是客套话,文w革时期两人初识,柳鹤亭当时才二十多岁,可已是造反派头目,并很快混上了江湾区革委会副主任,文w革后作为造反派出身的人,柳鹤亭受到了冷落,甚至一度要把他赶走,可他很快就攀上了时任边城市新任革委会主任,又重新得到了启用,并在短短几年以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当上了江湾区区长,柳鹤亭这种能伸能屈的性格和高超的政治手段,让年长十几岁的姜纯良自叹弗如。
一阵寒暄过后,柳鹤亭奔向了主题。
“这次请姜校长过来,是有个情况跟你了解一下,我女儿柳依,目前在你们一中读高三。”
“虽然您从来没向我打过招呼,但我知道柳依是您的女儿,这孩子在学校一向表现良好。”
“柳依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可年纪毕竟还小,不满十八岁,辨别善恶的能力还是欠缺,我听说她有个同学叫刘向龙。”
“他俩同班,我听他们班主任说刘向龙特别聪明。”
“小男孩聪明哪,心思就容易活泛,动些歪心眼、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就在所难免,有人告诉我,他现在就以谈恋爱的名义与柳依走得很近,这算不算流氓行为哪?如果发生严重的后果应该由谁负责?我不知道作为学校怎么看待?应该如何处理刘向龙这种行为?”
这哪是征求意见,分明是表达不满与威胁,话中承认了刘向龙柳依的恋爱事实,甚至隐约暗示或许知道他俩进展到了何种地步,但并没敢完全说清楚,毕竟这对一个未成年少女的父亲来说,实在是脸上无光,更何况这名父亲还是他柳鹤亭。柳鹤亭的不满,姜纯良也并非不能理解,护女心切嘛,如果柳依换做是自己的女儿,他估计也有扇刘向龙耳光的冲动。但从话中他感觉到,柳鹤亭应该不知道自己手中也有一封同样的信,这样也好,免得柳鹤亭难堪,如果柳鹤亭知道自己也知晓了柳依的丑事,对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柳鹤亭的难堪就是他姜纯良的罪过,难保柳鹤亭以后不会为难自己。
“柳区长,您说的这个情况,我回去一定严查,如果情况属实,我保证让刘向龙以后远离柳依,绝不会再给她和您带来困扰,您看这样如何?”
“如果仅是他自己的口头承诺,我看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那总不能开除他吧?”
“流氓行为坐牢也是应该的,这几年因为流氓罪枪毙的也不是少数,开除应该都算法外开恩了吧。”
听到柳鹤亭要自己开除刘向龙,他并不意外,柳鹤亭做事一向以狠著称,这种事情本就可大可小,如果按照柳鹤亭所说的,刘向龙属于欺骗小姑娘的流氓行为,开除他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如果换做别人,姜纯良也就认了,他也不想得罪柳鹤亭,可这个人偏偏是刘向龙,他寄予厚望和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人,他准备向市教育局献礼的人,所以一时他也不知如何应答了。
“是不是你不忍心了,我听说那个小男孩学习成绩特别优异。”
“他从高一就一直是年级第一,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他终究是个孩子,偶尔难免不成熟,但如果开除了他,哪所学校也不能再要他了,他上大学这条道不就堵死了吗?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不是有些重了点?我知道柳区长您也是惜才之人,也会原谅一个孩子犯下的错误。”姜纯良的话对柳鹤亭而言,多少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内心想保住刘向龙的念头不由自主地驱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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