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新生(2 / 2)
一家人搬到现在住的小院,当初是租,后来清偿完所有外债后买了下来,历阳作为一座五六七八线小城市,当时房价还不高,尤其是这种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并不好出售,房东很痛快地以十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刘向龙。当然这都是后话,官司完毕后,他们一家人首先面临的就是生存问题,母亲面对这种情况,已多年不工作的她,提出再次去卖早已生疏的早餐,他没有答应,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怎么忍心让她再受这份辛苦。
背负着将近二十万的外债,他没了做稍微大点生意的本钱,也想过再当货车司机,可母亲在那场官司后急火攻心,身体状况急转日下,原本就有腰椎间盘突出、脑血栓的老毛病,又添了神经衰弱的新病,那是她为儿子上的火啊。他不敢再长时间离家,思来想去,还是留在当地做些小本生意吧,就这样,他在菜市场盘了个猪肉摊位。他做生意实在,从不缺斤少两,也没有一般小商小贩那样的小精明和市侩,虽是个不起眼的小买卖,却被他做得很是红火,三四年就还完了所有外债,还买下了那家租住的小院,等他重新想杀回煤炭货运市场时,煤炭市场却从二零一二年急转直下,很多煤老板纷纷陷入困境,小煤矿一个个倒闭,那个与他对簿公堂的煤矿主这几年又生了个儿子,至于合不合法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煤矿主本人却因给他贷款的担保公司死命追债,吓得撒腿跑路,他没了人际的障碍,可市场却不给他机会了,刘向龙只好安下心来继续经营猪肉摊位,这期间,母亲终因脑血栓去世,刘向龙没把她葬回边城,还是把母亲安葬在她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历阳,刘向龙打算自己百年后也陪在母亲墓旁。
“你应该有孩子了吧?”见刘向龙讲述得也差不多了,始终不曾谈及婚姻状况,柳依只好主动询问。
“都二十三了,我带他过,他六岁时,我跟他妈离的。”
“一个男人又要在外面跑,又要带孩子,也是难为你了。”
“主要是我妈帮着带大的,我妈对孩子有点溺爱,孩子性格有点被惯坏了,长大再想扳回来难了。”
柳依很体贴,没问他离婚的原因,他也不想主动说,自媳妇怀孕到离婚,他基本都在外面跑,时间久了,媳妇原本还算踏实的心就活泛起来了,遇上了能给予她时间也能给予她关怀的另一个男人,在隐瞒了一年多后,主动向刘向龙提出了离婚,他在短暂的愕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提出要保留儿子刘佐的抚养权,这正对了媳妇的心思,他的情人原本就没兴趣给别人养孩子,他提的这个条件恰恰解决了媳妇的难题。没有争吵,没有任何狗血的剧情,两人各自安好,离婚后初期前妻还隔三差五来看望一下刘佐,三四年后来的越来越少,直至一天彻底消失。刘佐想念母亲,他就带着刘佐去姥姥家打听情况,才知道前妻曾经的情人也就是现任丈夫调任到别的城市,她跟去定居了,从此以后再无音讯。
“我就是个总走背字的人,不提了,说说你吧。”
听到他提到“背字”,柳依不由得想起三十年前的事情,她知道刘向龙人生之所以如此坎坷,恐怕与自己家或者说与自己父亲密不可分。当刘向龙被拘留三天后,柳依就回到了学校,怔然看着刘向龙空着的座位,就大概猜想到了被困在家中一周的原因,当她回家质问父亲时,父亲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很平静地说,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心备考。柳依相信刘向龙一定也怀疑父亲是这一切背后的主谋,但两人很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对她而言,今晚她有远远比这重要的话要说,今晚之所以把刘向龙留下来,就是要告诉他一个埋藏在自己心中三十年的秘密,现在她决定打开宝盒,把一生中最重要的秘密告诉这个自己曾经挚爱的男人,尽管她觉得在这个时间把这话说出来,对刘向龙而言是那么残忍,可她担心,如果此刻不说,以后再告诉刘向龙或许会更残忍。
“向龙,你仔细看看心欣,不觉得她的气质有点偏硬朗吗?”
“是有点,你这个姑娘虽然眉目清秀,却有些须眉之气。”
“不觉得像某个人吗?”
听柳依如此一问,他心中咯噔了一下,隐约嗅出了些味道,但心中的话还是没敢说出来,毕竟从年龄上推算,心欣二十六岁,应该是一九九一年出生的,有些话要是说出来,显得对柳依太冒犯了。
“我还真没看出来像谁。”他违心答道。
“你是猜出来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吧,其实你的感觉很对,她的性格气质跟你有很像的地方,那是割不断的血脉,因为心欣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柳依此时觉得自己那么狠心,刘向龙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声音不免有些发颤;而刘向龙也觉得自己好像患上幻听症,头皮一阵发麻,眼前的病房、走廊甚至柳依似乎都有些模糊、摇晃,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冷静了一下,睁着迷惑的双眼问了一句:“我刚才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
“心欣是你亲生女儿,你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再次用坚定的口气告诉刘向龙,眼中噙着些许泪水。
“她不是九一年出生的吗?”
“那是上的假户口,她的真实生日是八八年二月二十七,就跟你生日差不到一个月。”
任凭刘向龙平日如何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脸不变色,可这消息触动了人类最柔弱的神经—亲情,他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只觉得血气瞬间上浮,压迫得脑子和眼睛都剧烈疼痛,他需要缓一缓,想站起来,左手撑着桌子,努力了两次才站了起来,腿异常无力而沉重,他站到了窗户前,望着华灯下川流的车流和人影,觉得这样虚幻、迷离。刘向龙心想,上天送给了自己一份多么荒诞的礼物,独生子女的年代,儿女双全是多少人奢侈的梦想,自己却实现了,然而一双儿女,一个卧于病榻,一个身陷囹圄,一个是被奸杀者,另一个却是奸杀犯,而儿子奸杀的却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姐。荒唐之极,除了这个词,刘向龙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此时,他更没勇气将真相告诉柳依,这对她太过残忍了,无法想像当初的她,不过刚满十九岁,是怎样含辛茹苦地把心欣带大的,而自己混账的儿子却亲手击碎了柳依最有力的精神支柱。
“对不起,这些年你受苦了,当初如果我知道心欣的存在,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把她一起抚养成人。”
“不怨你,都是造化弄人,这孩子虽然性格有点男孩子化,但还是非常懂事的,对我也特别孝顺,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幸福的。”柳依的口气看似风轻云淡,似乎这三十年就似三十天一样,她继续心平气和地讲述了这三十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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