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宝(1 / 2)
扶良国有七个州府,分布于长江的南北两岸。它的开国国君曾被夸赞“恭俭爱民”。梅子成熟时,家家的女人在院中晒梅酿酒。
不过,于万佩萝而言,这些与她都没有很大关系。
她的父亲是首席工匠,专为国君打造武器,也把手艺传给了她。职位世袭,万佩萝却想过别的生活。十六岁时她与心上人逃离了都城,逃亡整整一年,丈夫最终还是被杀死在林中。万佩萝被押回了家,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女儿。
再后来,父亲去世,她劳累地接替了他的工作,劳累地一步步重新成为首席工匠,劳累地把孩子养大——万佩萝以为,她一生里的大事都该过去了。在万佩萝二十七岁这年的夏天,距离扶良国被灭还剩不足十年,一颗石头突然照亮了夜空,从东南方燃烧着坠落下来。
坠落地方圆十里内的百姓被巨响震醒。整个国境之内,没睡的人被强光惊得跑出屋外,以为太阳又升起来了。陨石划过天际的那一刻,万佩萝正倚在堂屋里给女儿缝冬天的棉衣,还差一只袖子就完工了。
第二天一早,国君宣万佩萝入宫。沿河的村民们挖出了巨石,连夜送入京城。万佩萝上殿的时候,这块石头就摆放在旁边,通体焦黑,有一人高。陨石已被砸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铁矿的色泽。
“给朕再打一把宝剑,必能是有上天护佑的神兵!”
“陛下已有宝剑刀矛无数,既然是上天护佑,不如打一副铠甲随您征战?”
万佩萝不愿造杀器,国君在兴头上,什么都能听进去。于是巨石被车马拉入万家的工坊。
虽说是从天而降的神石,炼化起来却也并不太费力。万佩萝将自己隔绝在工坊内,砸碎遴选、熔铸、锻造……三年之后,又一个夏日,铠甲在屋内发出久久不散的嗡鸣,万佩萝终于感到自己接近完工了。
她命徒弟将沉重的铠甲移出来,挂到院子中央的木架上,用自己的剑试甲片是否足够坚硬。万佩萝对这份作品很有信心。她亲自执剑,从十步之外发力起跑,将剑向铠甲刺去。剑尖疾速逼近,但还未触到甲片,一股力道就带着整把剑偏飞向了旁侧,握着剑的万佩萝直接摔在地上。
她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再试,仍是一样的结果。换了三个弟子来试,他们没有一人刺中。
万佩萝虽有些惊慌,却也并非毫无头绪。她知道世上有磁石这种东西,天然带了莫名之力。或许铁器不行,她又换了木剑、再换马鞭、再换火烧,木剑同铁剑一样被力道拨开,马鞭绕过铠甲时直接脱手甩到了树梢,烈火则一直稳稳地燃烧在甲衣周围一寸之外,甲片在高温下连颜色都没变。
万佩萝的嘴唇开始发抖。
“怕是失败了……你们切不可走漏风声。”她清退掉了在场除了自己的所有人。
夏日的院中燃着火,热得难以呼吸。树叶随着热风烦躁地摆动摩擦。
不。
没有失败。
但她亲手造出了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
万佩萝的女儿万安,此时已整整三年没有见过母亲。那年棉袄的最后一只袖子是嬷嬷给补上的,第一次来红后的被褥也是嬷嬷偷偷拿走了替她洗。万安甚至在房里摸索起了盘及笄后的发髻,可没人来告诉她盘得对不对。
某一天夜里,万安已铺好了床褥准备入睡,嬷嬷突然敲响了卧房的门,说母亲急着喊她过去。万安惊喜又忐忑,穿衣梳妆,随嬷嬷去母亲炼铁铸器的工坊。
一扇门推开,又一扇门推开,再一扇门推开,她穿过一间清扫一空的小院,到了母亲在工坊里起居的房间。屋里很暗,只亮着一盏烛灯。万安刚走进去,身后的屋门就被关上了。
背影像是母亲的女人,握着一柄蜡烛,一盏一盏地将房中的油灯点亮。
一切完毕,母亲放下蜡烛。
万安向她请安,之后便不知该说什么。
也不用等万安说什么。母亲突然走过来,一把抱住她,哽咽起来。万安本能想要挣脱,又怕让母亲这不知缘由的伤心更甚。
只一会儿功夫,母亲已整理好了情绪,放开了万安,但仍抓着她的手臂,哀苦地细细看过女儿的脸——她不知所措的眼睛、她皱起的眉毛、她紧闭的嘴唇、她草草梳起来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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