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一)(1 / 2)

加入书签

一九八六年仲春,奶奶猝然离世,我只好离开阳坡村老家,回到百里之外的父母家。

我的奶奶在世时身体很硬朗,按我姑姑的话说,比她还壮实。我的奶奶经常跟我唠叨,希望这一辈子不麻烦医生,也不麻烦儿女,无病无灾活到九十岁,然后在杏树开花的时候,在睡梦里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去见阿弥陀佛。

我的奶奶果然既没麻烦医生,也没麻烦儿女,果然在院子里那棵老杏树开花的时候,在睡梦里安然离世,只是还远远没活到九十岁。我相信奶奶已经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见到了阿弥陀佛,所以并不怎么悲伤,只是非常、非常的想念。

其实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有些后怕的,幸亏那时我的姑姑来娘家小住。我就读的中学离家较远,需要早睡早起,而我的姑姑又习惯晚睡,怕影响我就打发我去里屋的炕上。自上学起,每天早上我都是靠奶奶叫醒,那天早上,一直睡到大天亮,也没听见奶奶的叫声。

因为上学迟到了,我不由气急败坏,一边梳头一边埋怨:

“奶奶,你怎么没喊我?!”

我的抱怨声将睡在炕另一头的姑姑吵醒了,而我的奶奶却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迟到一回半回不要紧,老师不会责怪你。”

在姑姑的安慰声里,我正扎着马尾辫的皮筋“啪”地断了;搁在窗台上的备用皮筋不见踪影,我越发焦急起来。

“奶奶!你把那些皮筋转移到哪里去了?!”

见我的奶奶还是毫无反应,姑姑伸手碰了碰她的腿,随即叫一声“娘!”然后迅速地爬过来伸手试奶奶的鼻息。

“清、清扬!快去!叫、叫人!”

“怎么啦?!”

“你奶奶……不舒服,快去叫隔壁你李奶奶!快、快去!”

……

我的爷爷在我还不怎么记事时就去世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每当我问起爷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奶奶总是回答“一个沉默寡言的‘糟老头子’!”在我懵懂的年纪就不相信奶奶的话,因为每次这样作答时她都带着笑,而且接下去会兴致勃勃地详述爷爷生前的事迹。上了初中后我终于明白,奶奶的这种表达方式就是作文中的明贬实褒。我知道奶奶爱说关于爷爷的故事,就一次次的发问;我们俩都装作记性不好,一个就像是第一次问,一个就像是第一次答。奶奶喜欢杏花,我也喜欢。奶奶说,院子里的那棵杏树是爷爷专门为她种下的。奶奶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像一个羞涩的新娘子。

我的爷爷奶奶只有一儿一女。他们的儿子——我的爸爸裴祖佑,在百里之外的安平镇邮电局工作;他们的女儿——我的姑姑裴祖爱,嫁到七里外的一个村庄。

我有一姐一弟。姐姐叫清莹,大我三岁;弟弟叫清晏,小我三岁。

在我三岁时,父母将我送回老家托付爷爷奶奶抚养,也就是说,我在阳坡村老家已经生活了十二年。

因为隔得远,因为交通极其不便,这十二年中,在奶奶的陪伴下我回过父母家两次。第一次去时我还不怎么记事,第二次去时,我已经上四年级。一天,姐姐领着我去找在服装厂上班的妈妈。我正在一个角落里捡着花布头,两位阿姨走到我身边打量起我。“打小看苗,老裴家这个老二姑娘长大了也出挑不到哪里,比老大差远了!”那位比较瘦的阿姨对比较胖的阿姨说。“这个可不一定!”比较胖的阿姨回道,“有的孩子‘巧’长,有的孩子‘拙’长。我有一个侄女,小时候也是又黑又瘦不见长个儿,现在长得可出挑、可漂亮了!”

我的父母和姐弟虽然算不上性情凉薄,但都是不善于表达之人,我不去亲近他们,他们也不主动亲近我。每次他们回老家,我都像怕见生客的小孩子那样,先躲到郭泰家里待半天。

郭泰比我大几个月,像小大人似的沉稳安静。他是我在阳坡村最要好的伙伴,可以说整个童年期间我们俩都形影不离。上初中后,有流言将我们的蓝色友情渲染成粉红色,为了避嫌,在同学们面前我们不得不保持距离,甚至连招呼都不敢打。其实我和郭泰的疏远只是表面上的,从小在一起玩耍我们话就不多,因为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虽然表面上我跟父母、姐弟很生分,但内心深处非常渴望亲近他们,尤其看到邻居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饭或聊天时。有一次我问奶奶,为什么我的爸妈不把我留在他们身边。奶奶说,他们两个都上班,三个孩子照管不过来。这个理由让我无法信服,又问,为什么送回来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姐姐。奶奶说,因为姐姐小时候病病殃殃的,不如我长得壮实。自那以后,我就暗暗希望自己也变得病病殃殃,我倒不是想借此回到父母身边,只是想迫使他们经常回来看看我。

小学五年级那年,我终于将自己咒成了“病秧子”。人都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我却是隔三差五的害病,有一次没好利索就去上学,因低血糖晕倒在操场上。经常生病旷课,引起一位老师的不满,一天,他向我提问问题我没有答对,就当众嘲讽我道:“她爸当干部,她妈当工人,养了一个‘病秧子’,真是愁煞人!”

自从我变成“病秧子”后,奶奶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烧香磕头为我祈福,并经常安慰我说:“生病是在消业障,熬过去就平平安安了。”

“大病不犯,小病不断”并不能引起我父母的重视,哦,不对,他们曾带我去县城的医院做过一次全面检查,医生说我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体质弱而已。我以为从此以后我的父母就会经常回来看我了,谁知他们依旧一年回来两三次,也丝毫没有把我接回身边的意思。

我既怕打针又不肯吃药,每次生病都是硬挨,从小学五年级起,请病假就成了家常便饭,尤其在冬天里,一星期不上学是常有的事。若不是郭泰热心地来家帮我补习落下的课程,我可能就自暴自弃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