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第二次月考，我的级部排名竟然往前挪了四十多个名次。

“照这样下去，还愁考不上大学吗？！”这小小的胜利让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乐观到无可就药，仿佛看到某大学正向我敞开大门。未来世界天宽地阔，驰骋飞翔任我！可是如果没有生活在和平安定的国家、如果没有父母的辛苦养育、如果没有老师们的悉心教导和同学们的热心帮助，我怎能飞得起来！怎能“云宵万里开鹏路，诗乐三章奏鹿鸣”！我越想越激情澎湃，越想越感恩满怀，遂借诸笔端一吐为快：

“我爱祖国，祖国爱我，我们的爱是太阳的颜色！我爱母亲，母亲爱我，我们的爱是乳汁的颜色！我爱老师，老师爱我，我们的爱是蔚林的颜色！同学爱我，我爱同学，我们的友情是天空和大海的颜色！”

我的进步与冯青峰、吴江、谷香的帮助密不可分，将以上这段感想抄了三份，注上“感谢你们的帮助！”趁着激动未消，勇气犹在，回身放到冯青峰和吴江面前。

“你俩看得什么？”我正要将另一份拿给谷香，听见钟清扬问道。

“裴清扬……”

我忙摆手示意吴江不要说出来。

钟清扬不屑且不满地朝我甩来一句“故作神秘！”

……

单红芳是个“天下知”，也藏不住话，听到什么消息会立即跟我和谷香、文霞分享。

次日早晨，我正要进教室，单红芳从后面叫住我。

“跟你说个事儿，可别往外说！昨晚放学时我听许丽说的，高燕飞告诉她的，赵淑静不让往外说！难怪她学习这么好，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我没听懂，啥意思？”

“哦，忘了说关键的一句！咱们校长就是赵淑静的爸爸！”

我不禁目瞪口呆。——也就是说，是赵淑静的爸爸为我打开的后门！那么赵淑静十有八九也知道我那不光彩的走后门之事，她和高燕飞是好朋友，保不齐会告诉高燕飞。如果高燕飞知道了，肯定也会告诉别人，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多久，我就成了千人所指……

“我刚听说时也感到很意外，保密保得真是太好了！走啊，进教室。”

我心悬意怯地跟在单红芳身后往教室里走，一进门，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赵淑静。赵淑静正好朝门口看来，与我眼神相遇时抛来一个友好的微笑。“她连她爸爸是校长都保密，怎么可能说她爸爸给我开后门的事。”想到这里我放下心来，忙对她还以充满感激的微笑。

***

我们学校每隔两个星期过一次周末，这一周的周六下午及周日又可以休息了。

星期六下午，妈妈派我去供销社买盐打酱油。

供销社在邮电局以东，右邻镇政府，左邻卫生院。路过镇政府两层高的临街楼时，我朝设在底层的书店看了看，暗暗盘算如果回来时还有余钱就进去买本书。

三个月前姐姐带我来过一次供销社，这是第二次来。副食品门市部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位中年女售货员坐在后门那里看报纸。

我走到离女售货员最近的柜台前，等着她抬头问我买什么；可能看报纸看得入迷了，她一直没有理我，没办法，我只好鼓起勇气打扰。

“阿姨，我买东西。”

“买什么？”这位售货员阿姨的目光依旧没离开手上的报纸。

“盐和酱油。”

“那边。”过了一会儿，她回道。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边，站着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这位售货员阿姨终于放下报纸起身，连看也没看我径直朝东边柜台走去。我连忙跟过去。

“买多少？”

“五斤盐、四斤酱油。”

称上盐，售货员阿姨开始往我递上的桶里量酱油。

第三提酱油正往漏斗里倒着，她突然停下来说道：

“刚才老陈来买盐，和我聊了一阵子！”

这话让我一头雾水，正懵着，听到后面有人接了一句：“哪个老陈？”

我好奇地回头，看到后门旁那张椅子坐上了另一位阿姨。

“卫生院！”

“哦，钟镇长的爱人啊。”

“她那家庭真让人羡慕！一个当镇长，一个当医生！两个儿子不光长得好，还都那么有出息！这还不算，未来的大儿媳妇是大学生！未来的小儿媳妇也是大学生苗子——”

我担心这位售货员阿姨的唾沫星子溅进酱油里，正暗暗着急，坐在椅子上的那位阿姨截住了她的话。

“小儿媳妇？！谁家姑娘？！”

“安平高中赵校长的女儿！”

“刚才老陈跟你说的？！”

“不是，她哪能跟我说这个！我听老吴说的，老吴跟赵校长的爱人是朋友。听她说，赵家喜欢钟家的小儿子，钟家也喜欢赵家的姑娘，那俩孩子是同班同学又合得来，将来结亲家——”

“要说合得来，再也没有比我们燕飞跟清扬合得来了！”

“清扬？！”

“就是钟镇长的小儿子！”

“哦，叫清扬啊。可就是，你家燕飞和他俩是同班同学！”

“也不是自夸！燕飞从小就招大人孩子喜欢！钟镇长家两口子格外喜欢她！认她当干闺女的话都说过好几回了！”

“可别答应啊！认了干闺女就当不成他们家媳妇了！”

我生怕唾沫星子会溅进酱油里，一直盯着眼前这位售货员阿姨的嘴巴。——看到她说完这句后撇了撇嘴。

“我们可不敢高攀人家！”

“怎么是高攀呢！你家燕飞学习好又那么漂亮，配他们家儿子绰绰有余！”

这位售货员阿姨话音未落，坐在椅子上的那位阿姨就开心地笑起来。

“几提了？”眼前这位售货员阿姨问我。

“三提。”

“要几斤来着？”

“四斤。”

售货员阿姨加快速度、一鼓作气又量上了五提。

“六毛！”

我觉得她忘了算盐钱，鼓起勇气指出。

“可就是，还有盐。——五斤盐七毛五，一共一块三毛五！”

我递上一张五元的钞票。

见她找给我三块七，再次指出她多找了五分钱。

“你这孩子怪实诚，那五分算是奖给你的。”

我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道谢。

售货员阿姨“嗯”了一声，随即又与坐在椅子上的那位阿姨唠扯起来。

从刚才她们的谈话中，我已经知道椅子上坐着的阿姨是高燕飞的妈妈，因而更加拘谨，头也不敢抬地溜出去。

……

剩下的钱足够买本书，我决定去镇政府临街楼那家书店看看。

一位中年男售货员正在西边的柜台内吃苹果。

我将酱油桶和盐袋子放在门旁，走到东边柜台前浏览里面架子上的书。

其中一本《郭风作品选》引起我的注意（作者的名字让我莫名地产生好感），正准备向售货员开口，忽然听到他问：“吃苹果吗，清扬？”

“他怎么会认识我？！”

在我错愕之际，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吃！谢谢叔叔！”

不是钟清扬还能是谁！真是越不想见谁就越碰见谁！

“买书？”

“呃，看看。”

“到里面来看。”

钟清扬享受特殊待遇，走进柜台里面。我也想进去随心所欲地翻看，不禁对他又羡慕又嫉妒。

“叔叔，我想看看那本书。”我指着书架回头对售货员说道。

售货员正要起身，钟清扬说道：“叔叔，我替你拿！”

“行。我去趟厕所，帮我看一下店。”

“哪一本啊？！”钟清扬走到我面前神气十足地问。

“那一本。”我面无表情地指一指看中的书。

“那一本是哪一本，书名是啥？！”

“《郭风作品选》”

见他取下两本，我忍不住提醒：“我只要一本。”

“我也没打算都给你。——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给你弟弟买的？看不出来还是一位好姐姐。”

我从他手中抽走一本，没理睬他的搭讪。

这本书由童话诗和散文组成，里面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插图。只看了其中一首诗的几小段，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简直舍不得再往下看。合上书本，我正仔细欣赏它的封面，听到钟清扬洋腔怪调地念道：

“我爱世界，世界爱我，我们的爱是彩虹的颜色！”

这哪里是书中的句子！这是在模仿和嘲讽我！看来这个小人还是从吴江或者冯青峰那里看了我写下的那份感想！

我压制着火气不跟他一般见识，没想到他翻到另一页又煞有介事地念道：

“我爱宇宙，宇宙爱我，我们的爱是调色板的颜色！是五花八门的颜色！哧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