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未解相思在眉边(1 / 2)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之镰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希望。
终有绿洲摇曳在荒漠。”
婆娑渡口,立着一老翁,身披蓑衣,腰配白玉孤刃,枯槁的手紧紧地握着桨橹。既不肯将姓名告之,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遥见沧楉郁郁而来,老翁背过身去,不忍地问道:“姑娘,你有何苦?”
沧楉眉眼低垂,黯然道:“我于红尘中亏欠太多,想要弥补。”
“逝者不可追,生者当勉励,前路艰险,你不如归去。”
“我有一剑慰苍生,纵横风雨渡千劫。但求枯骨作前程,不使肉身成苟且。”沧楉面容清素,一字一句地道,“我既来此,便无退意。”
老翁低低叹息了一声,深知不可将其劝退,遂折衷道:“我可渡你一程,只需你应诺我一件事情。”
“你且说。”
“流云峰下,烟霞树前,留有爱妻衣冠冢,你若路过,代我向她问个好。我这辈子是已经回不去了。”
流云峰乃是移星皇朝的帝陵所在。皇朝创立之初,便在星塃城外寻一风水宝地营建皇家陵寝,至此已十年有余,初具规模。
两年前,沧楉在前往帝都的途中遇袭,同行者皆遭杀戮,尸骨被野狗啃食,唯有她生死未明。七皇子沉痛之下,便将其衣裳敛葬于流云峰下,以示悼念。
彼时皇子年少,误以为婚娶事就像过家家,遂悲切而幼稚地刻下了碑文:“爱妻裴沧楉之墓。”
立碑者:顾之澜。
于花灯辉映中前进,老翁摇着橹的手一直在颤抖。凝胶般的黑暗难见只影,风的流动也带着粘稠意味;惆怅的始终是此间行客。
老翁紧紧盯着船头上的女子,其娉婷绰约之姿,让夜色沉迷。
兰舟晃悠悠行进了半个时辰,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沧楉浑然不知。
老翁停棹,缓缓侧转身道:“姑娘,前面不远处即是弥生海,我只能渡你到这里了。”
沧楉握紧紫玉刃,飞下兰舟。
“姑娘。”老翁突然抬起头来,沉闷而嘶哑地喊道,沧楉回过身去,静静地看住他。他欲言又止,喉咙便在打转,眼角唯有两颗泪珠滑下,滚烫灼心。沉吟半晌,老翁平静地续道:
“珍重!”
沧楉欠身以示感谢。她的微笑,漂亮而落寂。
他很心疼。
心疼是装不出来的。
老翁抓起桨橹,摇晃着枯瘦的身子,渐渐消逝于浓黑的彼岸。
唯有桨声灯影无限涟漪。
沧楉沿着花岸,蹑步前行,紧赶了一会,仍不见弥生海,心中便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她遂原路折回,到了刚刚下船的地方,恍惚觉得眼熟,仔细一看,原来这里居然是婆娑渡口。
沧楉骇然:难道幽冥两重也有宰客的黑船吗?什么流云峰下烟霞树前,竟也是骗人的托辞吧?
“流云峰……”沧楉忽然凝神定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半晌,她便神色匆匆,在渡口上一边来回奔跑,一边大声地喊道,“顾之澜,你出来啊,我知道刚刚是你……”
黑暗浓稠似墨,许久,并未见有回应。
唯回音浩淼飘漾无穷。
“你不是想知道香橼什么时候开花吗,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故乡是什么样子吗,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吗,你回来啊,我都告诉你,你快回来啊!”
我知道是你,你为何不愿出来见我?
以为不见,我就能把你忘记吗?
若尘缘已尽,唯遗忘是最好的告别,顾之澜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摇着桨橹身形枯瘦的老翁也没有再出现。
有些人一旦决定离开,便不会再回来了。
沧楉知道他在远处注视着自己,只是这段距离,如同不可逾越的鸿沟,令她无计可施,且心力交瘁。
沧楉瘫坐在湿地上,神色倔强地、静静地望着水面,于凝滞的黑暗中,耐心描述着她儿时的光景。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的。昨天在梦里,我还梦见了我的故乡。我回到了天泽镇,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棵荫蔽数十里的香橼树。树下即是风凌渡口,父亲说,他就是坐在树下垂钓的时候,遇见我的娘亲的。在娘亲来到天泽镇的那年,香橼树第一次开出了白色的花瓣,六瓣金芯,蔚为壮观。世人都说我娘亲是一个绝世美人,明艳不可方物,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头顶上的香橼,不说话,就已非常美好。
春天里花开漫野,清泉酽冽,最适合跑在树干上放纸鸢,或带着糍粑和营帐,走到枝干的末梢,去远处观赏风景。夏天是清脆的蝉鸣,碧绿的稻田,和自制的水果冰沙,于满天星光下,坐在巨树上,轻摇罗扇扑流萤,一轮孤月下一棵孤独的树,是一种不可企及的静美。秋天来临时,香橼依旧绿的发亮,徐徐吹来山间清爽的风,于是稻田熟了,山里时常飘来果香,我们踩着树干,在末梢将其压低,就能采到好多的野果子。天泽镇的冬天从来没有落过雪,隔着万重山,北溟的风吹不到南域,南溟的云却总是往北飘,人们见过三千浮世的繁华,却唯独没有见过雪。于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夜,大雪纷飞,落满了整个南域。
人们都说,我是世上的风花雪月,可是我却为天泽镇带去了灾难。在我离开故土的时候,有铸魔团移山掩埋了整个镇子。对此我时常心怀愧疚,不得安生。
顾之澜,即使你不渡我去弥生海,我还是会想办法,走到那里去的啊。我要把他们带回来,我要亲自,把紫玉刃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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