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7）（2 / 2）

屏幕里年轻的生命跳动着悲伤的舞步，似乎正在因为音乐而共情，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排练好的、恰到好处的悲伤——

而其中的一个人，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有些时候我真的好希望可以有一场意外将我带走。”编号YL510023这样说道，而她今天，也将因为一场“意外”凋零。

众人的舞步很快地排练到了歌曲的中央位置，Q先生不可避免地兴奋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在众人托举之后冗长的黑暗中，年轻的祭品将会因为众人的托举失误而吊死在废弃厂房的屋顶上——

这些都是观众知晓的，已经排练好的剧情，可笑的是，只有在镜头面前表演的伴舞演员们不知道。

苏柚站在厂房外，听着厂房内的鼓点，渐渐地渐渐地变得愈发地密集起来，到最后开始更加地急促，像是要把所有的气氛都烘托到令人颤抖的高处！然后！消失！

苏柚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了了，她大力地推开厂房的门，原本黑暗的厂房里瞬间透进了光，那一刻的苏柚接收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生气、指责、惊愕、慌乱，苏柚并没有管这些情绪，而是直直地冲向中间那个被吊着的身影，在下.面将那人向上一托，原本被吊着的人才从上方坠落下来，摔在了苏柚的身上。

“佳佳，你的朋友怎么跑进来了？”

“对啊，好不容易排练好的又要重新排练了。”

“等等，刚刚在黑暗里是谁说的放手？之后的托举动作都没有了——天哪，她刚刚被吊在屋顶上了！”

“天哪，不是吧，之前排练了两次好像也没出现这个问题啊，幸好佳佳的朋友进来了……”

“快快快，去扶她起来。”

“你没事吧？”

“柚子！”这是陈佳佳的声音。

苏柚有些艰难地分辨了一会儿，才听清了陈佳佳关心的声音，苏柚被刚刚掉下来的女生砸到了，身上很多地方都很疼，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关切的语气响起，但苏柚却完好无损地接收到了她语气之中的气急败坏：“天哪，你们没事吧？”

“……林雨涵。”

“我说是谁啊，原来是苏柚啊，我记得之前你们学校给我的名单里没有你锕。”林雨涵站在跪坐在地的苏柚面前，带着计划被破坏的疯狂，却又将这些有收敛在了自己的面具之下。

——真是可恨啊，苏柚。

苏柚不想跟林雨涵多说话，她看向刚刚被救下来的女生，那个女生正在疯狂地咳嗽之中，她似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也听不清自己的咳嗽声，甚至手脚都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听使唤。

也许是因为苏柚也在剧烈的恍惚之中的缘故，所以与人的共情就更加地清晰，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大脑钝钝地疼，像是被击打过一般，有一种难以呼吸之感，脸也被后面疯狂上涌的血液挤压得通红，她的耳鸣似乎越来越明显，甚至一再盖过了周围人关切的声音。

苏柚的手脚也完全抬不起来，在最后还有意识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从要远的地方传来的警笛声。

“啪嗒”一声，苏柚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她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

等到苏柚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鼻尖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苏柚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微微地睁开眼睛，让外面的光透进来，让自己更加能够适应许久未见的光亮。医院的白炽灯高高地挂在顶上，苏柚顺着自己手上的针头往上看去，看见了两袋盐水挂在了自己的正上方。

“佳佳？”苏柚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陈佳佳睡得浅，很快就醒了。

“柚子！”陈佳佳的眼眶还是红肿着的，这傻姑娘明显哭了很久，苏柚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怎么，被我吓到了？”

“没有没有——”陈佳佳一看苏柚醒来的样子，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了，她一边摇头否认一边傻乎乎地擦着自己的眼泪，抽泣着说道，“我就是、就是太害怕了，你这次是因为关心我所以才变成这样的，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不听你的话，不然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傻姑娘，你应该开心才对。”苏柚劝道，“如果现在真的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那那么多人的一生，都会陷入这样的阴影当中了，大家以后还怎么跳舞，怎么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呀——现在悲剧还没发生，大家都好好的，这就已经很好了。”

“警察来得很及时，那家舞社的老板和员工被警察带走了，我们学姐也跟着去警察局做了笔录，大家都说这是一场意外，但是我总觉得不像。”

“这就是意外。”苏柚说道，“……对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呀。”

“等这两天静养之后就可以啦，医生说你是惊吓过度了，身上有几处挫伤，不是特别严重。”陈佳佳松了一口气，“警察来了之后不久你的学长学姐也来了，果然传言是真的，极限运动社这个社团真的很团结，这家医院也是你的学长学姐帮忙找的，离得比较近的医院没有住院病房了，那边的医生说你的情况还在掌握之中，所以学长学姐才敢把你带过来。”

“她……没事吧？”苏柚没有特地说是谁，但是陈佳佳知道她指代的是谁。

陈佳佳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说道：“她的情况并不是很好，但是也算是捡回一条命，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情况，只不过像是大脑和视力这两样的损伤是完全不可逆的，记忆力也有可能会衰退，当时大家都被吓到了，也没有人真的把自己急救的常识用起来，所以浪费了很多时间。她……”

陈佳佳和那个女生其实也就只是同一个社团的关系，说不上多少亲密，但是社团里大家也都会多说一些什么，互通一下有无，陈佳佳了解到那个女生的近况也不免唏嘘了起来：“她现在还挺不好的，可能需要非常多的时间回复，她嗓子好像也坏了，但是可能因为可以养好，所以倒不是最让人关心的，听那边照顾她的同学说，她还挺——挺后悔的。”

“后悔？”苏柚一愣。

“嗯，那个女生在病房里被警察询问的时候，照顾她的同学也在——主要是可以相互补充，那个女生说她进了一个什么群，群主会让大家定期做一些挑战，比如给自己划一道疤什么的，那个群里大多都是一些抑郁症患者，不抑郁简直不合群，所以她也就让自己去接受那些挑战，让自己变得‘合群’。”

“……真是……”

“太傻了，抑郁症是一种可以治疗的病，就算不能痊愈，但是也能用各种手段把它带给人们的痛苦降到最低，就像是一场长久的感冒，可现在还有人觉得有着抑郁症的名头很‘酷’，还把这个当做自己吸引他人目光的工具……”陈佳佳叹了一口气，她其实知道那个女生在这场意外当中也是一个受害者，但她从别人那边获取的信息越多，越觉得可疑，也越觉得有一种反感，“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其实，不用理解也没关系。”苏柚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陈佳佳的肩膀，安慰道，“本来就有一些人，他们的思想跟寻常人是不一样的，也许是天才，也许是疯子，当你能理解天才的时候，你就是天才，当你能理解疯子的时候——”

“我就是疯子？”

“不，当你能理解疯子的时候，你才会真正地察觉到疯子的可怕——所有展现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他们阴暗的冰山一角而已，不要试图去理解他们，因为他们的世界，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

“柚子，怎么你生了一次病，说的话也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陈佳佳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护士小姐姐正好推着查房的车进来，她看到苏柚，说道：“47床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头晕吗”

苏柚闻言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感受了一下，说道：“有一点。”

“嗯，有一点是正常的，今天挂完你上面的两袋盐水就结束了，这边等下十点就要熄灯了，家属也要做好准备。”

“嗯嗯好！”陈佳佳自然是在医院陪床，苏柚的病房是单间，在她的病床旁边还可以放一张小小的折叠床。

“晚上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按一下你床头的按钮，我们晚上都会有值班的，明天医生会给你安排一个全身的检查，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明天再观察一天，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谢谢。”

苏柚挂完盐水之后没过多久就熄灯了，陈佳佳窸窸窣窣地准备号躺在了另一张小床上，她睡觉之前轻声说道：“柚子，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跟我说，晚上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叫醒我。”

“嗯，好。”苏柚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陈佳佳满足地进入了梦乡，她这几天也是被吓怕了，特别是苏柚一直昏迷不醒，她也非常担心，毕竟苏柚是跟着她去的，也是因为街舞社的原因所以才会住院的，陈佳佳甚至想过如果苏柚醒不过来了会是怎样的场景，陈佳佳一边想一边哭，都快被自己发散的想法给吓死了——

幸好苏柚醒来了。

*

苏柚在黑暗中依旧睁着眼睛，她有些睡不着。

她很少在医院过夜，上一次在医院过夜的时候，还是因为她的父母车祸之后在医院抢救的时候——

她讨厌医院的味道，讨厌医院的灯光，讨厌手术室亮着的灯，讨厌医生的摇头和叹气，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她害怕医院的味道，害怕医院的灯光，害怕手术室亮着的灯，害怕医生的摇头和叹气。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在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推开那扇仓库的大门的时候，她最终还是在医院里完完整整地醒来了。

苏柚想过推开那扇门所能得到的最坏的结果，但是幸好，她得到的，是好的，是大家都尽可能平安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