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雨(1 / 2)
周浣然点点头离开,叶栾继续伏案做着她自己的事情。写满大篇端正清隽的字体,她移腕再启一列,以“吏”字打头落下最后一撇时却忽然一抖,那本该干净利落的一撇被折成个波浪。
抖动幅度不大的手腕足以支撑不住笔,她放下了笔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腕。因害怕似的颤颤巍巍,根本握不住什么东西。
自冬至后,白昼始长,尤其夏季的黄昏来得迟缓却温暖。今天过早阴沉,白日里又闷热,有人开始担心府邸中的家僮能不能带伞尽快赶来。
即将要下雨,周围的空气都湿黏无比,叶栾的小腿倒不像以前那么隐隐作痛了。
“唰——”夏天的雨作风泼辣,行事凶猛,酝酿整个白天后一股脑发泄出来。
“好大的雨!”放班时间已到,没带伞的人还被困在公房里,从窗户望着外边的瓢泼大雨。
要是这时候有家僮赶到了,并在公房外大声呼喊自己自家阿郎的名字,当事人必在万众羡慕的眼光里十分欣慰地走出去,摸摸家僮的脑袋,心想得好好奖赏这个吃苦耐劳的孩子。
有些来接的不是家僮,但总得有拿着灯笼举着伞的人时不时出现在公房外,紧跟着公房里又少几个人。先前还会眼羡并期待着自己家的仆人,现在就光望着只差被大雨彻底阻断的朱雀大街。
叶栾也不禁望过去,确实很大了。而一直张望窗外的人站起来,回头对叶栾道:“叶尚书,某看见拙荆前来,雨太大她不好走,某先离开了。”
“和赵娘子一路小心,赵郎中。”叶栾点点头,视线落在那个写坏的“吏”字上,恰好她下笔轻巧,又提笔较重地划了道便遮盖住了。
她渐渐出了神,看着自己写好的牒状不曾转眼。窗外雨势陡然增大,风雾和腥气扑入,某些官吏直接关上了身边的窗。
黑靴踏起水花,有个人在礼部公房的屋檐下收了伞,不像没够资格的普通侍人般只能站在外面,他推门而进,身上有些潮湿,肩部尽是被雨飞打浸湿的痕迹。
礼部公房刹那变得安静无比,谁晓得沈都护会大雨天出现在礼部,还定眼看着他们坐在位首的尚书?总不会是专程来谈公事的罢?
沈绥没有出声,机灵的书吏赶紧压低声音提醒她,“叶尚书?叶尚书!”
她缓缓抬起头,与沈绥对了个正着。她想称呼一声“沈都护”,但沈绥很快道:“出来罢。”
“稍等。”叶栾话落,开始俯身收拾东西,沈绥转身退出,重新撑开伞在檐下等她。如果再站在里面,踩过的那块地就要积满他带水的脚印了。
里面的人目瞪口呆,不一会又假装啥都没看见。他们对别人的宫闱秘事高谈阔论,但涉及叶栾的私事却不约而同保持了心有猜测但心照不宣的态度。
沈绥把伞支过来,叶栾不用弯腰就躲进他的庇护之下。
“都护顺道路过了尚书省么?” 她昨晚听沈绥要进大明宫一趟与圣人议事,但这议事时辰未免也太长。
沈绥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我若不来,想必你今晚就不回去了。不管这风雨多大,你也得盼一盼我来接你。”
习惯了在夜里独自回晋昌坊的那座屋宅,她很少想到有人会来接自己这种事。她悄悄搂住沈绥胳膊,却道:“我本就在等着你来接。”
雨声敲打地面的气势恢宏,她声音轻得差点被盖过。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他们坐上去后,沈绥递来一盒膏子。
“上次准备的仓促,可能作用不大。龟兹之地生长着对此症有用的药草,我便带回长安拜托太医另做了盒,耗费不少时辰,许能更有用些。”
打开还有股九节槲的清香,她牵起嘴角,笑意并不明显。揣进袖里,倾身靠在了沈绥肩头。她闭上眼,静静听马车外雨声肆意,仿佛万物都在和歌。
这样安宁地行一段路程,不知何时还能再有。
浑浊的凉风鼓动窗帘,沈绥抬起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从叶栾背后伸出扶着她的腰。她睡着了,沈绥轻手撩起垂落于她额前的发,好让他将她的睡颜看得更清楚。
马车在门前停下,沈绥掀开帘子看了眼,然后叫醒她,说:“到了,吃过晚饭再睡罢。”叶栾迷迷糊糊睁开眼,钻进他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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