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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忆【番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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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檀。我阿爷沈绥给取的名字。

听刘阿伯说,我曾是个一度没有名字的小孩。直到必须要编册入籍,衙署里的公差上门来找时,阿爷才给我取名,使我真正成为了一个有名字的陇右人氏。

那日我正像往常一样和叔伯们,也就是我父亲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将军及都尉,在营地练习射箭。他们都是些毫无顾忌,豪迈直爽的人物,意图逗我说话或者只是并无多大恶意地那我寻些乐趣,兀自说笑间才使我突然晓得了这件事。我并不难过,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阿爷不太喜欢我。

而我原本也这么觉得。

我以为是我功课不仔细,毕竟天资确实不如其他人,只得自身勤勉,夜夜挑灯,后来次次考核都名列前茅;也曾以为是我待人接物太畏首畏尾,紧接着就常跟叔伯们出去抛头露面,直到我几乎认识了龟兹镇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还以为是他公事繁忙,无人分忧知他劳苦,我只好拼命读书架上那些晦涩高深的古籍,熟悉西域至今的整段历史,它每一条河流的走向及流经的城池,它每一处草原上的风土人情及地理风貌。

但是,阿爷看起来总没有我预料中那般开心,他有时顶多说些稍稍表露欣慰的赞扬话罢了。

我的童年,从记忆开始产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失去了阿娘的踪影。对于母亲,只有隐隐一个印象。我记得她该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当然我还是知道的,我长到四岁那年,她作为只身涉过河西地带、对其风物地理无比熟知的第一人,以及堂堂周朝礼部尚书,被安西大都护府命为使者,前往河西地区与番族部落进行谈判磋商。

我不知道为什么阿爷要允许阿娘去。我也从来没有问过。

阿爷很少对我讲起阿娘的事,就连他自己的事,我也知之甚少。只能从那些叔伯婆姥口中零零散散地得知一些,再通过自己的想象能力抚去往事上经年覆盖的尘灰,拼凑出过去那段颠沛却令人无限感动的往事。

每当夕阳西下,暖融融的余晖披在我身上时,我总会想到阿爷曾唯一评价过阿娘的那句“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一想到我阿娘,我便感到很快活,心头一阵阵暖意涌上来。因而我经常在一个人外出看日落,抱着膝盖,让阳光洒满全身,悄悄思念我的母亲。

曾为我阿娘接生的稳婆说,阿娘生我时太辛苦,险些把自己搭进去,所以我是我阿娘冒着性命之忧生出来的孩子。我突然猜测,这大概就是阿爷不喜欢我的原因。

我难过,又愧疚。难过的是我得不到父亲的爱护,愧疚的是自己坑害了母亲。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无垠的消沉情绪让人近乎忧郁。

纪念我出生第八年的那天,我家门口那条小巷里突然传来激越的铃铛声。生长在西域的我早已听惯了悬挂在骆驼脖子上的驼铃声声,我明显能够听出,这不是驼铃声,而是通传使者路过传来的声响。

战火年代,锦书难托,一旦听到使者身上传来的铃铛声,人们总会带着莫名期盼翘首远望。每家每户都开了窗或者大门,将身子探出去看,希望使者为自己带来远方亲人的消息。我也毫不例外,闻声出门后,只见一位肤色黝黑的少年,从小巷那头一路飞奔,手中高举一物什,望着都护府的眼好似被水打湿过,正闪闪发亮。

这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幕。少年手腕上的铃铛猛烈摇晃,响声清脆高亮。似乎什么也拦不了他似的,一路飞奔。巷子里的游人匆匆回避,还不时有妇人惊呼。他脚步不停,离近我时,我仿佛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他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来,高举起手臂,说:“河西来信。”

河西来信。

我的脑袋在刹那间突然一片空白,想要抬起手却一时间使不上力。河西来信,是母亲来信了。

阿爷当日分明去了营地,不知从哪获得消息,这时已驾马来到府邸门口,一望见那跪着的少年,便飞快翻身而下,疾步走来,将信件握在手中,对他说:“阿昴,辛苦你了。”

唤作阿昴的少年眼中泛着泪光,他看着我阿爷,紧紧一抱拳,道:“河西四年,幸不辱命。”

我当时还小,完全不了解他们为何那样措辞。多年以后回想起,才发觉父辈们都是那样赤忱,凭借坚韧顽强的毅力与甘愿以身殉国的信念,跋涉于碧浪黄沙之中,不完成使命,绝不回头。他们曾将飞雪塞外开垦出绿地,培育牛羊,建设房屋巷道,这片土地才得以逐渐生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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