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1 / 2）

除去楚南风不归贺弢三个外来者，屋内的人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边是十多个村民和族长，他们人多势众，占去了屋中的一大半的空间。

另一边是瞎妇人和她已经死去的女儿小兰，两人在本该是自己的房屋中，拥有一张狭窄的桌子，和桌子旁边一小块区域。

如果有人此刻刚进屋，乍看去，恐怕会觉得是盲妇闯到了别人家来闹事。

可吴大的媳妇儿，盲妇的嫂子并不是刚进屋，她却依然觉得，是那个瞎子带着她的死女儿在闹腾。

当然了，村民们也同她是一样的想法。

瞎妇人只想把话将清楚，她想让这些人明白他们做了怎样的恶事。

于是，瞎妇人将自己因为长期看不见，而总是不自觉佝偻着的身体，挺得如树般直。

她以前总是喜欢用耳朵面对他人，现在也强迫自己与对面阵营的人正面相对。

做好这一切准备，瞎妇人才开口说话。

“我是个眼瞎的，你们就来骗，来抢朝廷给我和兰儿的银子。

说是每年要给的吃穿用度，你们什么时候兑现过？

送来的粮食，都是牲畜也不吃的发霉的谷子。

还有你嫂子。”

瞎妇人侧了侧脸，面对高颧骨精神的女人。

“当初村里讨论银子该怎么分，你们家要得多，说会管我们的穿衣被褥。

结果呢？

每年分了朝廷给的银子，你给你家儿子姑娘置了新衣裳，打补丁的衣服你都舍不得给我们，全是选的没法再补的破衣服送来。

嫂子，我一个瞎子穿什么无所谓，兰儿是你的亲侄女，你怎么忍心她衣不蔽体？”

高颧骨的女人发现这一声嫂子后，所有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毕竟村民都觉得自己又不是瞎妇人的直系亲戚，欺负一下她有什么不可以？

你可是她嫂子，这么欺负人，就太不是人了吧。

吴大家的从未试过被绝大多数人敌视的感觉，当下心虚得很，可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立即找了个原因回瞎妇人。

“你那个女儿，脑子不清楚，是个傻子！穿再好的料子也是浪费，能有块破布裹在身上不就行了？”

说着吴大家的像是闻到什么臭东西般，夸张的捏着鼻子道：

“你看看你们家，从来不打扫，怪味儿都冲鼻子，还要什么好衣裳。”

这句话说完时，有几个村民也像是闻到脏东西般堵着鼻孔。

吴大家的见状马上不心虚了，反而觉得自己站在道德的一边，那颧骨顶高处，都泛着光。

她越说性子越高，手背拍着手心情绪高亢的说道：

“弟妹啊，你好好再活三年，可不是帮我们赚钱。

你想想，有了银子才能请道士来做法，做了法才能把你家小兰的糊涂脑袋洗干净。

你总不想她下辈子还是个傻子吧？”

白胡子的族长也点头道：

“吴二家的，你嫂子说得对，你想想村里帮小兰办丧请道长，得用多少银子？你还不好好活着吗？”

村民们连连符合，在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中。

瞎妇人挺直的身子又有些缩起来，她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怎么还能想着让这些人承认他们的丑恶？怎么能在小兰死后，还遭受如此多的诋毁？

理智过后，她不管不顾的冲到村民的阵营里，随手抓住一个人，便喊：

“不许说我的小兰是傻子。”说完换着一个人抓住，重复道：“我的小兰不傻。”

再换，再说。

村民阵营被冲散，终于有人对这个瞎子不耐烦，开口道：

“吴大家的，快管管你弟妹。”

吴大家的不想管，但她脑子转得快，马上又想到只要她现在能阻止这个瞎子，以后说不定能多分些银钱。

那可是他们家面朝黄土背朝天，死命种地种一年也赚不到的银子。

吴大家的伸长脖子，远远的冲瞎妇人喊道：

“你家小兰，不光是个傻子，身子还脏了，像她这样的人死了，必须得做道场！你快别闹了，到时候大家再不愿意帮她做丧礼了。你这个做娘的真想让她下地狱？”

瞎妇人忽的像是泄了洪的水坝，干瘪无力。被她抓着的人乘机逃脱，还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楚南风再管不了那么多，拽出被贺弢死死拉着的衣服，几步跑过去，扶起瞎妇人。

今夜之前，他总觉得偏远之处的人，皆是心思淳朴，良善憨实。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这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恶魔之地。

“婶子，你先起来。”楚南风双眼不竟湿润。

他不敢去想这位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从刚才村民的言语中，他还是全明白了。

“好。”

瞎妇人回过神，找回身体的力气，撑着楚南风的手站起来，走到桌边，轻抚着女儿清纯懵懂的脸颊。

她此时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有怜爱有骄傲，还有藏不住的悲伤和愤恨。

“你信不信我的兰儿不是傻子，她只是比一般人反应慢一点，糊涂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候她什么都懂。”

瞎妇人低语道。

楚南风紧握着妇人另一只手，坚定的说：

“我相信，我相信小兰是个好姑娘。”

话未完，他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终于有人信小兰了，其实啊，我兰儿最傻的是，明明她承受了这个世上最多的恶意，却偏偏觉得每个人都是好人。”

瞎妇人抿了抿嘴，极力忍住眼中的泪后，看向那群人，笑着说：

“小兰不脏，是你们脏。族长，嫂子，各位乡亲，是你们脏啊。

你们欺负我的兰儿，还说她傻，活该被欺负。

是啊，我们孤女寡母活该被欺负，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怪，也不敢怪别人。

兰儿有了身孕，她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可是她知道自己拥有了一个小生命后，笑得那么开心。

我骂她，狠下心打她，小兰却护着肚子笑着说，‘我，也，要，做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