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荆（1 / 2）

蔺轩看着躺在织影手心的粽子糖，接着道：“我父亲是大夫，医者仁心，自然不忍，便开始义诊。

“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真正熬过去的只在少数，大多数，被就地掩埋，连块墓碑都没有，就那么像堆柴火似的垒在一起……

“那时我便意识到，医者可以救治病人，却不能救济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此我便专注仕途，一路走到现在，期望有一日能奏请皇帝整顿朝纲，肃清官员，开渠引水，灌溉农田，让西南部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为天灾人祸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织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弃医从文的原因，着实伟大！

蔺轩眉心紧蹙，像条被神剑劈成的大裂谷，将他温和的眉眼撕扯得狰狞可怕。

织影看着手心儿融化得棱角圆润的粽子糖，像打磨光滑的玛瑙珠，我扬起唇角，难得地学着安慰起人来：“你看，即便融化了，它仍旧是粽子糖，仍旧散发着沁人的馨香。”

她又将粽子糖放进嘴里，抿唇笑道：“还是那么香甜，所以粽子糖就是粽子糖。人有生就有死，没有人是长生不死的，即便是神，也总有陨灭的那一天，但至少人死了还能轮回，拥有新的人生。

“所谓极乐，便是忘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正是如此。所以你不必为他们难过，他们历经灾劫，该往极乐之境了。”

她的安慰像寺庙的偈言，带着疏解心结的魔力，蔺轩勾起一抹疏怀的笑。

织影见劝解有效，内心一阵得意。

夜半谈心，嗅着满塘的菡萏之香，两个人互诉心事，皆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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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鸡鸣，昴日星官当值，在东方布了一轮金灿灿的圆日，霞部神女又施法将云彩化作朝霞，令夏日的早晨被渲染得美轮美奂。

青石镇背倚青石山，青石山下的翠竹林绵延十里，四时常青。在山顶上俯瞰，好似一块被上天遗落的翡翠玉石，在崇山峻岭间熠熠生辉，引人采撷。

林间百鸟轻啼，清风缠绕，细长的竹叶层层叠叠，阳光穿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无数斑驳的小圆点。

竹林静谧，岁月静好，让人浮起无限诗意。

蔺轩将地图给她看时，她便喜欢这里。

一夜不眠，眼睛不免有些不适，如此清新之色正好适合养眼睛。

织影与蔺轩漫步在这盎然绿意中，竹叶随风如雨飘落。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接住这飘零的绿叶，叶落归根，玉清的根在无虞山，魂却不知遗落在何处。

徐四娘祖辈世代经营这间云来客栈，青石镇又是交通要塞，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各地商贾云集，见多必然识广。

织影便将五瓣梅花的图腾给她看，奈何她一问摇头三不知，不由有些丧气，恰好蔺轩想四处走走，她便与之一同来此散心。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蔺轩口中轻吟，仰头望着洒落枝头的金色阳光，面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冀。

他所吟唱的是祭祀日神东君的诗篇。

日神名羲和，号东君，居于扶桑宫，掌管太阳，是光明之神。

织影心道，看来他幼年所见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连出来散心也不能得到短暂的放松。

便拈起一枚零落枝头的碧绿竹叶面对蔺轩倒退着走，说笑道：“听闻民间有能人巧手，能将一片竹叶做出百种花样，据说编织的蝈蝈栩栩如生，放入篓子里还能惹得真蝈蝈来打架！”

蔺轩抽走她指间的竹叶，摇头道：“你说的蝈蝈，不是竹叶编制的，是棕叶。竹叶太宽，编小船倒是可以，做蝈蝈却是不成的。”

织影挑眉：“是吗？”又随手夹了一枚竹叶在指间，横在眼前，笑道，“编蝈蝈我不会，不过我与人学过竹叶吹的小调。”

说完就停下来，两手拉直叶片，放在唇边，抿唇即兴吹奏起来。

她特意将曲调吹得轻快悠然些，和着竹叶间清脆欢畅的鸟鸣声。泠泠兮如昆山之玉碎，袅袅兮若流水之清濯；嘹阔兮如入霜之钟响，浩然兮若万壑之松声。再以空谷余音结尾，遥遥无绝，荡气回肠。

一曲罢，蔺轩面露思索之色，沉吟不语。

织影起了玩性，将竹叶尖端戳了戳他的鼻尖儿，待他终于回了神，她才收回手，扑闪着清澈水亮的眸子问：“此曲如何？”

“壮阔辽远，豁然开朗。”蔺轩抚了抚笔挺的鼻子，不吝赞言。

那是自然，她的乐技习自同族音部神女曲觅，曲觅又与乐神私交甚好，少不得能得些乐神一族的秘传，理所当然要比凡世的靡靡之音要好许多。

织影得意一笑，扬手一抛，将竹叶掷在竹林间一根毫不起眼的青皮竹上，神情立变，寒声道：“宵小鼠辈，还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