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2 / 2)
在去见他的武学师傅时,阴差阳错之下,他再次见到了苌坚,抿着唇角,还只是一个冷静无情的年轻人。
秦端为了苌坚特地出去了一趟,他们都是在泥泞中打转挣扎的人,而苌坚,却早早的抛却了所有的优柔寡断,他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而秦端身为武者,缺不得。
“苌坚。”
这个人不一般,当苌坚第一次看见秦端的时候,心头莫名浮现了这么一个想法,后来的种种,也证实了秦端的确并非寻常太监,手段非同一般,不可小觑。
“你是何人?”苌坚看着他怡然不惧,手里拿着长刀,上下打量着来者。
秦端忽地就笑了,眼中仿佛有光,说:“我是秦端。”
“提督大人?”苌坚当即心中一凛,这人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次位秉笔太监的位置。
身为锦衣卫的他第一次听说秦端的名字,是因为他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从籍籍无名的小太监爬上东厂提督的位置仅仅用了四年而已。
“跟我回东厂,你为掌刑千户。”
苌坚略微惊诧,随即垂头应道:“是。”
秦端含笑看着苌坚,心想他的掌刑千户,齐了。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连到阴森森的东厂都有一种回家的滋味了。
前世见到苌坚,也是在他成为东厂提督那一年,被人举荐调任他的手底下,任掌刑千户。
并非是秦端有多么令人心悦诚服,但他们的很多想法总是不谋而合,这让秦端总觉得世上是否都有另外一个自己。
总之种种缘故,在叶景渊一派人眼中,苌坚也是榜上有名,和秦端就是狼狈为奸的绝佳代表。
“秦厂公,这里走。”秦端带人行过内廷外的长街,心里思虑着要办的事宜,譬如,将陆知梨安排在哪个宫里合适些,只要安安稳稳的别出事,熬到陆家平反那一日就可以了。
这两年间,秦端去过数次掖庭看她,但陆知梨都不知道,其实不必让她知晓。
他每去一次,便觉得,究竟命运是否已经改变,陆知梨在逐渐的改变,变得像前世那个寡淡寂寥的女子。
他每看一次,便越发焦虑。她与前世越相似,秦端就越发意识到命运仍然束缚着他。
后来,越发忙碌之后,秦端便不再常去掖庭。
忽闻前面一阵细碎声音,有镣铐铁链的拖行声音,“刺啦刺啦”的极为刺耳,起初并不当成一回事,忽听女子的哀嚎声,以及中气十足的呵斥辱骂声。
秦端厌烦的皱了皱眉,这些人都是怎么办事的,随口问道:“何人在此喧哗,突生事端?”
在此门侍奉的小火者见是东厂提督大人,急急拜下身去,答道:“回厂公大人的话,是掖庭里面的人,正要送到各处去做活,大抵是碰上不听话的,正教训着呢。”
苌坚也知道,掖庭罪眷,比宫里最低贱的宫人还要可怜。
他本以为秦端也就问一问,事实上,他以为按照秦端的秉性,连问这一句都不该有的,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秦端居然闻言怔了怔,而后居然走了过去。
“厂公。”苌坚唤了一声,却不见秦端回头。
怎么回事?苌坚不得不怀着满腹疑虑,跟了上去。
“啊……”女子本是咬牙,一鞭子甩在脊背上,从齿间迸出痛苦的声音传来,低垂着头跪在庭中,罪人女眷应被没入掖庭,被训斥打骂时常有的,更何况是罪眷了,秦端不经意一回眸。
然而,仅仅这一眼,秦端情知,自己不可再避开。
“住手。”
陆知梨认命的垂下头颅,紧紧闭上眼,自从进入掖庭后,他们遭受过多次毒打,这一次不过是其中之一,她知道,自己能活着,拖了这么久才去帝陵,已经再幸运不过了。
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刺骨之痛,十根手指在地上磨出了鲜血,然而这一次,意料中的痛苦没有降临,反而是一声低喝过后,一双黑色的靴子踏着薄雪,映入了眼帘里,步履随意散漫,站在她眼前一方可见的乌青地砖上。
“很痛吗?”众目睽睽之下,秦端俯身擒住女子的手腕,分明是个太监,手指却白生生的像玉一样,分明是位芳华女儿,腕上道道红痕结痂。
“秦……大人?”陆知梨蓦然仰首望向他,他身后冰冷又清亮的天光,刺得她又不得不闭上眼睛,颤抖着的嗓音,充满了不敢置信又饱含惊喜。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笑,蕴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滑落惨白的面庞,无尽黑暗之中,生死一瞬,得以窥天光。
旁边的宦官见他突然出现,很是吃了一惊,忙忙丢掉了手里的鞭子,朝秦端跪了下来,磕磕绊绊道:“大、大、大人,这一批罪奴马上要送去各处做活的。”
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听说过这位新上任的提督大人,能够击退前面稳坐十余年的前任提督太监,又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角色。
他认认真真的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子,总觉得似乎有些前世的影子,稚嫩里已经带着晦暗的沉寂,现在,他不想看见她成为前世的陆知梨,语气平淡道:“我知道,那又如何。”
“所以,”他眼眉飞挑,慢条斯理道:“我的吩咐,你当成了什么,我让你照顾,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的小的许是搞错了,不不不,小的以为……”最后在秦端淡漠的目光中,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位成为秉笔之后,却没见他再来掖庭,便误以为已经有了新宠,把掖庭里这个已经给忘记了。
饱经苦楚的罪臣之女已经不安地垂下眼帘,心中疑虑愈发浓重,迟迟不敢与他对视,乌发上覆着霜雪,好似已经沧桑了许多年岁,朱红宫墙之下,晦暗交明,冷冷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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