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食(2 / 2)
其实他并不明白,任何女子在面对男女之情时,都是如此的悲喜易伤的,动了情,就犹如褪去所有的防备,变得柔软真实,而真实,就意味着容易受伤。
“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必落到如此伤心境地。”陆知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紧了他的衣裳,咬牙切齿道。
她本以为,自己此生的难过与痛苦,已经都来过了,可就在这种时候,她唯一的一点光明也被无情的熄灭,心碎神伤。
秦端从陆知梨的手中扯回了衣襟,走到栏杆边,负手背对着她,望着外面,说:“陆姑娘,还请自重罢。”
当年在陆家,她对他表白心意时,他不曾说过这句话。
如今,知悉他是太监,她是罪臣之女,他说了这句话。
他说,陆姑娘,还请自重罢。
她可不是自轻自贱吗,陆知梨想不出自己以前是有多可笑,现在她若再看不出来,陆家的罪、父亲的死与秦端等人,根本就脱不开干系,那就是真正的蠢笨了。
初冬的寒意袭来,分明是正午阳光,她身上却冰冷刺骨,枯枝上挂着青黄的叶子,零零落落,摇摇晃晃的好像要掉下来。
这是真的话,她从前是在做什么,懊悔与自责令她痛不欲生,永生的堕入弑父的地狱中,她疼得蜷缩起冰凉虚弱的身体,身上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空一样。
她……她是个罪人,她竟然对这样的人心生倾慕,是她害死了父亲,陆知梨的哭声前所未有的悲烈。
她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她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正在溃散崩离,她浑身不住的瑟瑟发抖,原来,人生的痛苦还没有到尽头,她能承受的,却那么少。
廊外的人岿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任由冷风拂面,心间滋生的冷意,一点一点蔓延了心扉,直到连四肢都冷如冰霜。
陆知梨不住的啜泣抽噎:“我……我竟是如此的愚蠢……不堪。”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上气不接下气,在这狭窄的长廊下和亭子里回荡着,冬日的白雪一层层压在檐上,滴水檐下一排小小的水坑,积年累月,水滴石穿。
秦端深吸了一口气,一瞬下了决定,转过身缓缓走向她,止步在她的面前,半晌俯下腰身,含笑道:“现在,你可愿意跟我走吗?”
陆知梨这次是真的听不懂了,怔怔的问道:“什么意思?”
秦端清泠泠地轻笑一声,俯首凝视着她的双眸,轻声缓语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你若愿做我的对食,我可以让你离开掖庭,重新过上以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日子,甚至,有朝一日,能让你见到你的家人,你的兄弟姊妹。”
可是,你能让我的父亲回来吗?你不能。
让她有朝一日离开掖庭,陆知梨自从进来后,就无数次这样祈求过上苍,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请让她离开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吧
可她没想到,一个愿望的实现,代价是粉碎了她从前所有美妙的回忆。
秦端的声音以一种轻蔑的口吻在耳边,虚幻又真实的响起:“代价就是,你其后一生,跟一个太监在一起。”
听到这一句,陆知梨心如刀绞,为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天牢的时候,每次觉得活不下去时总会想一想,秦端在呢,他会来救她的。
秦端这话说出口,却又后悔了,他凭什么又让自己落到了下风,他本可以高高在上的,施舍一般的给她,仿佛他多么可怜一般,为何要温声细语,低三下四呢。
即使他不带她离开掖幽庭,待日后太子为陆府平反,陆知梨一样可以恢复从前的身份。
陆知梨神情木然,低声问道:“你知道我今日会被送出去,所以特意过来的吗?”
“我也不知道你会被他们送到哪里去,帝陵,辛者库,浣衣局,冷宫,或者是……教坊司。”秦端低声慢慢的说,出奇的富有耐心。
陆知梨抬起头看向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哀声,气息微微作喘,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她呀,她绝不能进入教坊司的,进了那里,还有什么可以看到的希望呢,她还是陆衍的女儿。
父亲,父亲绝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
她还要看着父亲的罪名昭雪,绝不,绝不能进入那种地方。
陆知梨泫然欲泣,楚楚可怜,苌坚抱着怀中的长刀站在旁边,讥诮又不解的听着厂公慢条斯理的,逼迫一个弱女子。
真可怜,他这样想,但他没有说话。
不过,厂公是不是有病啊,苌坚心中忍不住咂舌。
陆知梨已经在犹豫了,她……要不要求助秦端?
真是可怜呀,苌坚背对着他们站在亭子外,听着背后女子痛苦过后,沉重的呼吸声,心中凉凉的想,搞不明白秦端究竟想做什么。
陆知梨却不知道这些,对她来说,眼下就是眼下,未来更加令人绝望,一片黑暗。
她忍不住周身寒颤,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她微微扬起首,素面朝天的一张容颜,早已失去了当初的神采,苍白清瘦,木然问:“厂公大人应当知道,自己是在趁人之危罢?”
“我知道,不仅是趁人之危,还是卑鄙无耻。”他自嘲的挑了挑唇,看着陆知梨冷然绝望的神情,蜷缩着的身体,似乎为自己积蓄一些暖意。
他暗自叹息一声,算了,还是不要再做无望之事:“你若不愿……”
“我愿意的。”出乎意料果决的回答,秦端以为还要多磨蹉几句,毕竟陆知梨出自书香门第,这对她来说大概是天大的屈辱,宁可自尽来的清白。
秦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审视森冷,慢条斯理道:“你可想好了,本座不是那么好伺候的,而且,就没有回头路了。”
陆知梨纤细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裙子,粗糙的质地攥在掌心,却不知道是手还是衣裳更糙一些,她低垂着头,目光幽微,苦笑了一下说:“我与大人有前缘在先,这不会是很难的决定。”
秦端终是和颜悦色了起来,眉眼稍弯,扬起唇角温声道:“好,起来吧。”
他伸出手,陆知梨无数次的想起这双修长的手,梦里千百回,有这样一双手,千钧一发之际,能够将她捞出这苦海。
千般万般,没料到这双手,属于一个太监。
万万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不堪。
陆知梨低着头,勾起苦涩的笑,满心的不甘与愤怒交织,明明知道眼前人的心底可恶,可是,当他真的伸了过来,陆知梨唯有握住它。
“多谢厂公。”切切嚓嚓的细雪在寒风中落下,在冬日冷阳的照耀下散发出晶莹的美丽。
秦端握紧了她的手,微微含笑,目光掠过旁边抱臂而站的苌坚,复又落在了陆知梨的身上。
齐了!他的手中刀,他的掌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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