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由(2 / 2)
地底下蛰伏的魔物似乎也按耐不住,要破土而出了。
为什么鬼鸟神凤死后,它们的气势反而更凶猛?
寒城并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身上分裂出的血刺遭到更加疯狂的群击,范围刹那又缩小了三分,碎屑满天飙射!
“哥哥……哥哥……”然而,漫天嘶叫惨嚎和轰鸣打斗声中,阿九的声音忽然传入耳际,微弱沙哑。
寒城转身,看到身后一滩黑血微微晃动,阿九腐烂的面容在慢慢融化,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直直望向他。
“哥哥……我要走了……”阿九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这满空腾起的狼烟,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对不起……”寒城沉默着,忽然双膝一软,跪在血泊里。
八年不曾落过一滴眼泪的他,在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之后,再也控制不住心底撕裂般的疼痛,默默流下两行血泪。
“哥哥……阿九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什么……”腐肉如同深红色的雪迅速消融,渐渐露出白骨,阿九却笑了:“哥哥……你已经尽力了……虽然你最终还是救不了我……最起码……提前结束了我的痛苦……”
“哥哥……我终于解脱了……你应该开心才对……阿九再也不用受折磨了……”然而,看着寒城沉默不语,只是眼里血泪不停滚落,阿九的笑里也带上了难以承受的伤痛,只是,他已没有眼泪可流。
“哥哥……不要难过……坚强地活下去……代替阿九好好活着……”最后一块腐肉从惨白的头骨上滑落,黑色的血雾从血泊中蒸发一般腾起,惶惶然,升入天际。
寒城看着升腾的血雾,陡然调转刀柄,狠狠刺入了胸膛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瞬间被黑气吞噬得干干净,迸射出一片鲜艳至极的血光。
巨大创口不停地往外涌出鲜血,瞬间染透重衣,身体的每一处仿佛被烈火炙烤着,汹涌狂暴的戾气在体内疯狂滋生,似乎随时都会冲破这具躯壳!
但寒城脸上却没有了任何痛苦之色。
是的!主人的鲜血更加助长了诛天的煞气,寒城的心神已被煞气侵蚀,此刻不再是人驭刀,而是刀驭人!
“啊~”
血刃疾斩!赤色刀光纵横凌利,狂悍的刀气卷起风暴,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完全撕碎!空气里发出剧烈刺耳的嘶鸣,大地崩裂,血雨碎尸在青黛色的苍穹之下交织成可怕的罗网!
身体要爆炸般的感觉让寒城只想释放!他拼命挥舞着诛天,疯狂地屠戮着所能看到的一切!飞斩的血光刀影狂暴凶狠,绝不停歇!
踏着尸骨和鲜血,少年穷极一身之力肆意斩杀,完全不曾发现,自己的七窍之中已流出了黑色的浓水,混着猩红的血。
嘶嚎声宛如野兽,他就像一个跳着死亡之舞的傀儡,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便是倒地死亡的那一刻!
慕倾远远地躲在一堆魔物的尸体之后看着场中惨烈血腥的景象,振骇之余忽然觉得不忍!他知道,那个人终究是无法活下去了!
而那些魔物也仿佛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冲向寒城!
少年的脚步几度蹒跚,身上被魔物的利爪撕出了无数血口,但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兴奋,近乎疯狂的兴奋!
黑色浓水从身体的每一处渗透出来,哗啦啦地流下,露出点点刺眼的白色,场景可怖诡异,令人发指!
陡然间,诛天带着风雷之势飞斩而出,血光飞溅,巨大轰鸣声中,大地猛烈炸开。
刀飞出的那一刻,少年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右臂整个从肩胛骨上撕裂,被诛天带飞了出去!
黑色的浓水狂喷而出,寒城的身体忽然从每个关节部位齐齐断裂,如同剪掉了提线的木偶般摔落在地!
慕倾一刹瞪大了双眼,心脏仿佛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再也忍不住,以最快的速度向群魔中心飞掠!
几个起落,少年跃入群魔包围之中,挥剑连斩,剑光重重叠叠如同莲花般展开,将不及反应的魔物逼退数丈,然后一剑刺入土地之中,白色剑茫暴涨,凝成了一个丈许见方的结界!
他脚下一软,跪倒在寒城残碎的身躯旁。
浓水浸泡着节节断肢和融化的血肉,长发染满了血迹,凌乱贴在鬓角额前,散落在血水里。
他本清俊无双的面容已被一层涌动的黑红色覆盖,不停地往外冒着血肉和细胞组织。
少年胸腹间的血肉向外翻卷着,慢慢融化,几根折断的肋骨表面附着深红的血块,从伤口里穿刺出来,碎裂融化的内脏也慢慢流了出来。
慕倾呆呆地跪在旁边,跟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也无法为这个人做任何事情,唯一可以的,便是在临死前给他片刻的安宁。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片刻,几乎死去的少年忽然微微翕合双唇,嘶哑微弱的声音随着黑水鲜血一块流出。
“慕倾!”不曾料到这少年此刻还能开口出言,慕倾一怔,却是立刻回答,声音不轻不重,既怕他听不清,又怕惊断这最后一口气。
“慕公子……我……我怀里……有样东西……你……帮我……帮我把它拿出来……好吗?”少年极为艰难地缓缓出声,语气却是一反常态。
“好!”慕倾微愣,迟疑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入寒城怀中。
触手一片黏腻温热,微弱的脉搏隔着一层模糊的**浓浆传到手掌之中,慕倾指尖一颤,不忍再深入摸索。
“咳咳……咳……不用……管我!”寒城陡然一阵剧烈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血水直涌,勉强又说出四个字。
虽然面孔被污水血水覆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少年说的每一个字咳的每一声都隐含着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仿佛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切割在慕倾心头。
慕倾面色苍白,淋漓的冷汗自眉睫间跳落,瞬着脸颊滑下。
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的手已不再是手,而是刀子,凌迟用的刀子!
就在心中的那根弦崩到极致的时候,一物终于被抓在了手中!
慕倾缓缓吐出一口气,极为小心地抽出手,发现整只手都附满了污血碎肉,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染满血污的乾坤袋。
“这是……?”少年看着手中的东西,微微讶异。
“里面……装的……是……是你的……同伴!”寒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这句并不长的话,他却用了很长时间才说完。
慕倾全身陡然一颤,不祥之感瞬间笼上心头!他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乾坤袋,忽然觉得那个小小的袋子竟是无比沉重,让他几乎托不住!
他倏然一划剑指,点向乾坤袋,青色的光芒流水一般从袋口倾泻而出,在地上凝成了一个人!
一身蓝色道服,面容清秀,正是陆常飞!
他再也不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年,而是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不必去探鼻息,虽然陆常飞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创伤,但慕倾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生机,甚至连灵魄都感觉不到!
这已是一具躯壳,三魂七魄早已不在!
胸口仿佛被什么赌注,戾气在其中一点点凝聚膨胀,慕倾勉强压抑着心中汹涌的悲愤,冷冷问:“你杀了他?”
寒城的嘴角动了动:“如果……你非要……寻个人报仇,大可……把我当成凶手,反正……我也活不了了!”
“不用问了,人不是他杀的!”身后突然传了邪魅而冷酷的声音,带着三分疏懒,七分桀骜。
七星鬼!
想起天水境中那个诡异的男子,慕倾陡然僵在原地。
“呵呵!二殿下!是不是很意外?”慕倾听到他微微冷笑着,缓缓走近。
寒城没有出声,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你小看了我的能力,也低估了我的野心!”七星鬼似乎也没有指望他回答,声音平静冷酷:“我在天水境沉寂蛰伏了几百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如果不是为了查出地狱飞蛾的下落,我又怎会乖乖屈身在那种鬼地方?你娘和扶风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也不是没有我的功劳!”他的语气渐渐染上几分阴森讥嘲,继续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真相:“若不是我暗中指引,你如何能寻得出天水境的蛛丝马迹?还有那把七星刀,你可能不知道,即便是借给了你与泣血合并,凭我的力量依旧能够在千里之外操控它,七星为刀泣血为柄,泣血便注定无法左右七星!”
“当然!光凭一把刀自是无法掌控全局,庆幸的是,没有人知道七星泣血最大的秘密,就连鬼鸟神凤都不知道!但现在……我可以让你死个明白!”
“七星泣血引出的血魔不但可以扰乱妖鬼人神的心神,诱出心魔,还可以唤醒凶戾的刀魂剑魄!”
“所以扶风太子的头被砍掉之后,诛天还能够袭击你,所以你和鬼鸟神凤才会那般轻易地自相残杀,所以……你娘死后,那些魔物才会变得更加疯狂!”森冷的声音充满讽刺:“你自以为借到了一柄利器,实际上是让我得到了暗中介入的机会,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你!”
“其实我也并未做什么,不过是利用你们自身的贪欲稍微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没想到你们果真如此愚蠢,让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了两大利器,还除去了妖冥岛中的两大势力,你说……这岂非有趣之极?啊?哈哈哈……”说到最后七星鬼大笑起来,带着无限的得意和狂傲。
“是……的确……很有趣!”回答他的并不是寒城,而是慕倾!
那个刹那,他陡然握住仙剑剑柄,无数暗红色纹路瞬间出现在剑身上,然后仙剑便陡然炸开,强烈的白光夹杂着赤红的颜色爆射而出,吞没一切!
当炙日般的光茫消散之后,他面前已空无一人,甚至连寒城的残肢都一块不剩,唯一留下的,便是一摊黑色的血水。
“引本命法器之灵入体,借助法器灵体的力量合自身修为强行打通两个不同空间之间的通道……”七星鬼眯着狭长的金色眼眸,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这不是天山无极门失传了数百年的秘术吗?此术不仅会彻底摧毁法器,还必须耗费百年修为才能施展,这个十多岁的小子怎么会成功?还有……为什么会有两色光芒?难道……”
旭日初生,朝霞明艳;鸟雀啼鸣,山风微凉。
慕倾单膝跪在那一抷黄土之前,久久凝望着右手中的一块环形碧玉。
新翻的泥土之下,埋葬着那个少年的骸骨。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慢慢起身,迎着朝阳,脚步蹒跚地向远方缓缓行去。
“小王八……你终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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