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礼(1 / 2)
荆蕴谦像平时一样,喜欢在太阳落山以后将琴抬到院中,自己拿着一本古琴谱抚琴。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荆蕴谦看着手下伺候的人绕来绕去的,只觉烦闷。便让身边的人都回到房中休息,独自一人在庭院中。
这把焦尾鸣岐琴原本是赵国公府的,盈王在查抄赵国公府时得到这把琴便把这琴转送给了荆蕴谦。其实这张琴原本就是荆蕴谦从前赏赐给赵国公府的,对于这琴来说荆蕴谦本就是旧主,所以如今弹奏起来也是格外的合。而摆在荆蕴谦面前的琴谱则是姜玄策从民间淘来的,其实荆蕴谦收集民间琴谱只是一部分,最主要的是姜玄策通过琴谱向怀王府传递宫外的信息。如今荆蕴谦手中的琴谱告诉荆蕴谦,徵阴太守为了让儿子回京就职,向御史台中丞周蓟深暗中贿赂了一万两黄金,可是周蓟深不置可否,那徵阴太守只得又给周蓟深补了一匣上好的羊脂玉,玉石下面压着徵阴县半年的税入,太守的儿子最终顺利回京,如今已在工部补了差使。
荆蕴谦泛起一丝冷笑,心说周蓟深还真是自掘坟墓。这个周蓟深已是三朝元老,而正因为他是三朝元老,惠帝一朝才终究不能把他怎么样。当年周蓟深官至右丞相,掌握着国库银两收支,当年渭河水灾,也亏得周蓟深开仓放粮才使得流民没能进入京城,赈灾也收有实效。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太皇太后一直对周蓟深的贪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荆鋆祺对此虽然深恶痛绝,但是一开始的八年因为没有亲政动不得周蓟深,好容易荆鋆祺亲政,周蓟深却又丁忧回乡了。荆鋆祺深知周蓟深绝不是简单的丁忧,而是听说了朝廷要整治吏治和贪腐,便找了个由头避风头去了。宬顺二年,这位在惠冲朝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右丞相带着富可敌国的家业回了建邺,但是却在御史台挂了个三品的职位。陈帝虽然痛恨周蓟深贪腐,但也不得不囿着周蓟深广阔的人脉和深不见底的家产给了周蓟深这个职位。这些年来周蓟深表面韬晦,但私下里还是卖官鬻爵,家底也是越来越厚。荆蕴谦从和陈帝的几次谈话中不难听出来,陈帝已经对周蓟深这颗毒瘤忍无可忍,迟早是要挖掉的。荆蕴谦倒是乐意借陈帝之手除掉自己多年的心头祸患。如今,他提拔起的这位徵阴太守,却是个十足的鱼肉百姓之人,荆蕴谦也愿意做这个推手。
荆蕴谦合上琴谱,兀自抚起琴来。就在这时,前院的屋顶上闪下一个人影,那人身穿夜行衣,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剑冲着荆蕴谦径直刺过来,荆蕴谦慌乱中看见了那人右眼角处的疤,随后只是稍稍向左一躲,尖峰刺破他穿着的素纱衣,一片嫣红迅速从素纱衣的胸口处蔓延开来。但是未及荆蕴谦喊出声,那剑客便收回了剑,看一了眼荆蕴谦,回身消失在了夜色中。荆蕴谦深知胸前的伤口并不要紧命,但也用了好一番力气喊来了府中之人。姚绍安看见荆蕴谦衣襟前的血色,忙要追出去,却被荆蕴谦一把拉住。绍安会意后将荆蕴谦搀扶至内室,找来了府中的郎中。
荆蕴谦的伤并不深,只是皮外伤。但这道伤口旁边那一道扭曲的疤,还是把姚绍安吓了一跳。荆蕴谦倒像是司空见惯似的,笑着问绍安:“很好奇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吧?”
姚绍安感觉到了自己在嗫嚅:“属下只知道这是秋夕宫变时候伤到的,没想竟然是如此骇人。”
“御林军的铁铩,被它所伤之处,表面会留下这一道极丑陋的疤。如果被它伤到四肢,必然残废无疑。若是伤到头上,便是当场毙命。伤到身上,就算不死,每逢阴天下雨,留在体内的箭镞也是让人比死还难受。”荆蕴谦虽然略蹙着眉头,可话却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一样。
“属下原本还不知,以往阴雨天殿下为何总是眉头紧蹙。殿下的苦楚,属下何尝不想替您承担!只是殿下,这些事陛下知道吗?”
“知道。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御林铁铩的厉害?”
“可是,可是殿下从来没和属下说过此事啊!属下无能,不能保护好殿下。”
荆蕴谦笑道:“不关你的事,当年我还不认得你,又何来不能保护我这样的话?”
绍安摇头道:“若不是属下疏忽,怎么能让那刺客今夜伤了殿下?”
“那剑客并非是来取我性命的,既然是来探我虚实,我为何不给他一个他主子想要的答案?今夜,那刺客必然得逞。而我,也必须要受这一剑。”
“虚实?难道那人是!”
“没错,以盈王的心性自然是信不过我这个在惠冲朝多年的皇子的。如今我归顺于他,他定然是放心不下。所以他要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试探我的诚意。今夜,想必盈王会睡一个安稳觉了。”
绍安心知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怀王绝对不是旁人看起来这么简单,每当他看见怀王耳后那触目惊心的烧伤疤时都不免想象秋夕宫变的场景,但他决不去猜测怀王所背负的事。他只知道要保护好怀王,不过问往昔。
荆蕴谦顿了一顿,说道:“绍安,前阵子我让你做的那俩个玩意,怎么样了?”
姚绍安拱手道:“回殿下,可巧今天上午就做好了。正想着明天把剩下的象牙还给殿下您呢。”
荆蕴谦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这个月的月银多放你二倍。一会帮我把韩初远找来,顺便把那两个鬼工球带给我。”
绍安脚步快,不一会韩初远就一脸关切的坐在了荆蕴谦对面。荆蕴谦没有理会韩初远的喋喋不休,直截了当地问:“你听说过鬼工球吗?”
韩初远被荆蕴谦问得不禁一愣,说道:“鬼工球?姚龙之后,再无鬼工。如今谁若是得了一枚,不说五层,只一件三层的就有连城之价。怎么,殿下是想要属下去外边寻一个鬼工球做他用?”
荆蕴谦打开了面前的那个螺钿漆盒,里面一个檀木、一个象牙的鬼工球安然并放着。精巧的雕工让韩初远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他忍不住指着象牙鬼工球说道:“这象牙球成色匀称,雕工惊为天人,如此手艺也只有工匠姚才能做出来了。殿下您是如何得到这么两个稀世的宝贝的?”
荆蕴谦拿出了那只檀木球,仔细看着上面的镂空雕花,又抬头看着韩初远说道:“你忘了我府上就有一个活宝贝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此稀世的宝贝却要送给那般不堪的两个人,我这想想都觉得心疼。”
“不堪?难道殿下是要用这宝贝扳倒朝中的谁吗?”
荆蕴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似乎也更低沉:“盈王和周蓟深。”
“盈王,我倒是理解,毕竟人家呼风唤雨的。可是那周蓟深,树大根深周蓟深,如今他的家底可是比从前更殷实了,殿下如何才能扳倒他?用这球?太单薄了些吧。更何况他收了盈王手下官员的那么多保荐银子!他和盈王的关系,已经脱不开了。您如今既已假意依附盈王,又何苦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荆蕴谦在手中搓了搓那个檀木鬼工球,球心处传来银铃的声音,随即说道:“你说的不错,周蓟深虽说没有党附于盈王,但是他和盈王之间的关系已经纠缠不清。盈王只怕是也不敢擅动自己未来的这棵摇钱树,但是盈王也在等着周蓟深倒台,如此他不仅可以为自己以后的路攒下一大笔家业,更是要封住周蓟深的口,谁愿意一个抓着自己把柄的人活在世上呢?”
韩初远也不免点头,说道:“周蓟深为患三朝,如今已然成为了大陈的蛀虫。尤其近些年来,他保荐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个能勘重任的。此人不除,大陈不固。只是除掉周蓟深并非易事,想必您已经有了可行之计?”
“如今的皇上,最忌惮的不只是朝臣的贪腐,更是忌惮旁人僭越了他的权利。在皇上心中,他当年之所以能一举篡夺皇位,和惠冲朝不理贪腐之事是脱不了干系的。用周蓟深的贪腐给他自己掘了坟墓,皇上不废一兵一卒,他乐此不疲呢。”
“可是当初……您难道不早就对周蓟深深恶痛绝了吗?若不是太皇太后不许您亲政之权,他周蓟深又如何能在当今还为患朝廷?”
荆蕴谦摆摆手,说道:“罢了,皇祖母必是有她的难处,咱们如何而知?如今,能用宬王之手除掉周蓟深这条蛀虫,这也是我唯一的路了。”荆蕴谦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怅然,但是更多的是怅然背后一丝不易觉察的决绝,说道:“杞昙,我只是想说,不论这江山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我都希望大陈的江山是干净的,是海晏河清的。”
韩初远不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刚刚亲政的少年天子,坐在明亮的朝堂上,为大陈子民的江山筹谋规划。他接过用丝帛包裹着的象牙鬼工球,望着窗外高悬的蛾眉月,虽然已经月亏,但却那么皎洁。
第二天一早,怀王府遭遇刺客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最早赶到怀王府的果不其然的是盈王府的人,怀王府的人按照吩咐自然收下了盈王府送来的礼品。整整一天,怀王府门前来了许多声称要前来探病的人,荆蕴谦索性紧闭府们 ,来者一概不见。直到日落时分,缙王府的马车才慢悠悠的晃到怀王府门口,缙王拿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进了怀王府,看见荆蕴谦已在院中树下坐着看琴谱,不由得黑了脸嚷道:“本王以为你被那刺客砍成什么了呢,吓得本王担心一整天,只敢趁天色暗了才敢进来。你倒好,坐在这院子里跟没事人似的。”
荆蕴谦轻松一笑,说道:“让王兄担心了,就是一点皮外伤,以讹传讹出去,没的叫人以为我这怀王府付之一炬了。”
缙王听了“付之一炬”忙去捂荆蕴谦的嘴,说道:“这个词你也敢说!”
荆蕴谦忍不住笑道:“王兄你也太草木皆兵了,我都不忌讳,你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缙王听了这话,坐到荆蕴谦旁边的竹椅上,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真是不走心,你沦落如今这境遇,还不是得怨当年那场大火?”
荆蕴谦看了看缙王,道:“怨得,也怨不得。若不是那场火,我可能现在还在那南宫为质呢,没准早就被惠冲帝一杯毒酒赐死了,更不要说像如今这样能和父王兄弟共享天伦了。”
缙王有些接不上话来,气道:“你这人古怪,本王不和你理论!”说罢从腰间取出一个沾满檀香味的经包,塞到荆蕴谦手中,没好气的说:“这是素昕听了母妃的话,上午赶着去寺里给你求的护身符,说是能保你平安的。说是明空师太的十个弟子一同抄写的,你且留好吧。”荆蕴谦看了一眼那护身符,随手塞到了腰间,说道:“这点小事,还引得娘娘和嫂嫂跟着担心了。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缙王挥手遣了身边所有人下去,神秘兮兮地说:“昨日入宫,我可听说皇后最近对蕴辞有些不满了啊。”
荆蕴谦撇撇嘴道:“蕴辞可是盈王兄的得力助手,皇后又是一手把他养大,母子之间有些小龃龉,不也是很正常吗?皇长兄你就没被容娘娘唠叨过?”
缙王乜了一眼荆蕴谦,说:“你怎么这么讷呢?本王和蕴辞,那能是一回事吗?蕴辞最近像是被堆琼苑勾了魂似的,三天两头往哪跑,听说是和里面一个丫头好上了。你说他也是,看上什么样的女孩子不好,非就好那口!”
“蕴辞从前不就总和盈王兄去那吗?左不过各忙各的,偶尔相中上一个半个的,就算赎身带回家也很正常吧?再说了,堆琼苑是官办的,都是艺妓又不是那些个,总好过别的馆子不是?”
“正常?你觉得一个三品郡王和一个艺妓出双入对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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