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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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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刑部传来奏报:周蓟深自缢于刑部大牢,留下遗书招认所有罪行。

陈帝的内心却没有半点波澜,周蓟深的案子不论最终如何,他也都是逃不了一死,而眼前的这个奏报却让他觉得有些事是逃不过去的。

北周递来国书称为求边境和平,希望与大陈结下儿女姻缘,并且派出使臣就前阵子河洛之乱和谈。十二年前,惠冲帝御驾亲征平顺了北疆之乱,北周皇帝签下了掖水盟书,两国建立睦邻关系,就此休战,且规定北周每年向大陈朝贡。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陈宫就发生了惊变,自从秋夕宫变以后,大陈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铲除惠冲朝势力上,北周在宬顺十年间已经从一个关中小国发展成为可以和大陈国力比肩的强国,如今已经成为大陈北疆最大的威胁。

这封国书好像一个带刺的铁蒺藜,让陈帝坐立不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皇宫北边仿佛有一股寒风正在吹来。如今这封国书中又一次赫然出现了“联姻”二字,让陈帝的心不由得又为之一紧:如若北周求娶公主,自己的和芫已然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嫁到北周,除了要老来承受骨肉分离之苦,还不一定能换取两国太平。而如若北周嫁来公主,哪个皇子又能顶住压力接了这颗蒺藜呢?陈帝冥思苦想了一夜,正愁眉不展之际又收到了北周的第二封国书:原本要纳妾的惇亲王暴毙,北周此番愿意嫁一嫡公主以为和亲。

“放肆!”陈帝怒而将国书摔在案上,“什么叫纳妾,朕的公主去给他一个亲王当妾!是不是太放肆了?他们不是嫁个嫡公主来吗?朕也让她去做个妾!”

万洪一边说着“息怒”,一边笑颜捡起了陈帝摔在地上的折子,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这北周男人虽然都骁勇善战,但是女子大多贤良淑德。如今宫中的容妃娘娘就是当年北周的公主,身处后宫多年,娘娘的风度是有口皆碑的。北周人明摆着就是想巴巴地嫁个公主过来,才又用什么纳妾这样的话来给自己找个卑劣的台阶下。”

陈帝听了万洪的话,点了点头:“你倒是活得通透,那你说这嫡公主指给谁?”

“这……老奴就不知了。只不过老奴觉得,无论是谁,只要是陛下您钦点的,就都是天大的恩赐,北周那边也该记着陛下您的天恩。”

见陈帝头痛,万洪便传来一杯参茶,又有意无意地向陈帝说了周蓟深自缢之事,陈帝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怀王能把这么棘手的案子处理得这么圆滑。可是转念一想,周蓟深招供了,盈王岂非被堵上了一条路?虽然陈帝对盈王招揽人心一直置若罔闻,但是如今周蓟深倒台,他倒是想看看盈王如何去平衡这朝中的力量。陈帝希望看到的自然是盈王能够另辟蹊径,而至于盈王会不会怨怼于怀王,陈帝对于此倒是愿意袖手旁观。陈帝一直记着儿时齐射师父教过他的一句话:一窝狼崽,只有一个能活下去,不只是因为它强壮,更因为它有智慧。陈帝的若干儿子中,他自然是喜爱盈王多些的,可是若是其他儿子比盈王优秀,他会更高兴——喜不喜欢的总归次要,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北周国书上称要就河洛之事河洛和谈,陈帝自然知道这河洛的重要性,谈妥了还好;如果谈不妥,如今北周人却占据着河洛的大部分地区,北周的铁蹄随时都会踏入中原。陈帝忽然有些懊恼周蓟深的死,话说周蓟深当年是大陈出了名的铁嘴,宪宗时大陈与周边多国的和谈都是他前往,最终奠定了大陈边境五十年安定的。如今北周起意,怕是周边各国也都是闻风而动,此事稍有不慎就会使大陈地动山摇。选派一个好的使节,才是当下之急。

皇宫就像没有墙一样,无论什么风吹进宫中,不等日落,一准前朝后宫都吹过这风了。北周的国书上午才递到陈帝面前,黄昏时分盈王就在府中找到众幕僚商议了。

这个迎宾使节显然是个肥差,即便这其中可能会有诸多艰难险阻。可是话说回来,就算最终北周对大陈动武,也只能归咎于北周人野蛮,意图侵吞大陈国土。荆蕴彰想要自己去做这个使节,就像当年惠冲帝御驾亲征那样,这样一来,自己就势必成为朝中焦点。况且,经此一事没准自己还能拉来北周的襄助。这个想法虽然冒险,但是也得到了府中幕僚的一致认可。

而同样的夜幕下,怀王府却格外安静,荆蕴谦在听到了周蓟深死讯以后便带上绍安一人出了城,去东郊休息了。此时他正坐在东郊的驿馆中,翻看着屋子中的书籍。

“殿下今日来我这,可是因为周府的案子?”

“周蓟深都已经伏法了,这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只是我这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列灼,让她隐了名字换了奴籍跟着府中的丫鬟们分去了各府,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老夫找机会再把她接出来吧。”

“嗯。”

那老者拿来茶点坐定,问道:“殿下是否听说了北周国书?”

荆蕴谦拿起一块点心,便嚼边说:“听说了,不是说要联姻吗?好像还要商议河洛一事吧?”

“看殿下好像很不担心的样子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联姻也联不到我这,依皇上的脾气,定是将那公主指给哪个宗亲做了嫡妻,哪能任由那敌国公主做了自己儿媳?倒是这北周这十多年潜心发展国力,如今和大陈分庭抗礼也是情理中事,只是皇上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只是我痛心啊,痛心十三年前战死的那些将士们。河洛那个地方,早知道十二年后还是免不了上谈判桌,当年又何苦要那一场征战呢?回头看看如今的大陈朝廷,上了战场难道还有能敌得过北周利刃的人吗?如今大陈的人,也只能打着尊儒的旗号在谈判桌上操练口舌了。”

“殿下是想去做那使节?”

“试试何妨?”荆蕴谦喝了一口茶,“老伯你这点心干得都要噎死我了。”

姜玄策眯眼笑道:“惠帝敏而好强,斩周太子拓于马下。殿下有心固然是好,但殿下可知盈王对这次的使节也是志在必得啊!”

荆蕴谦轻蔑一笑,说道:“他想要做这个使节,也得先善其身啊。自己一边和固戎那边贩私盈利,一边指望他能在朝堂上和外邦人据理力争?”

“怎么?盈王不单纯的和南瓯买卖些丝织品吗?怎么还敢和草原上的人打交道?”

“这种事虽然是心照不宣的,户部看着皇子的面子不敢管,皇子回头再和户部分红去堵他们的嘴。但是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到陛下那边去了,他还当得上这个使节吗?”

姜玄策轻蔑地说道:“皇子和敌国贩私,真是笑话。陛下忍得了,北周人也忍不了呀。”

“他若是和固戎那边仅仅是倒卖一些诸如丝绸茶叶之类的东西也就罢了,只是这次倒卖的是西域良马和精钢。”

“什么?他这是要逼宫造反吗?”

“虽然都是亲王,但人家可是从一品的嫡亲亲王,距离太子也就差半级了。亲王府上养些兵马,也是情理中事。盈王精明,但是他手下当差的定西督抚却是个糊涂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拖欠了答应给固戎人的银子。本来这中间人克扣些银两也是常事,只是固戎那边却不干了,五次三番找到定西,索要欠的银两。这事一来二去还闹大了,边关那边怕是也瞒不住这个消息了。”

“可是要用这件事牵绊住盈王,时间怕是也有些局促了。”

“老伯难不成忘了,雷斌雷将军就镇守在离定西不远的陇西。”

陈帝最近心情本来就烦闷,加上闷如穹隆的暑热又来,整个皇宫都感觉发了霉似的。伴着门外聒噪的蝉鸣,建瑛宫里的紫檀桌子上并派摆放着的边关急报和御林密奏让陈帝砸了桌子的心情都有。边关急报称三日前定西督抚被固戎所袭,固戎人留下书信一封,大致意思是嘲讽官府做贩私生意还不讲信誉,堪称诸国之笑谈。而加盖过怀王府亲王之印的御林密奏就更让陈帝感觉自己腹背受敌。御林密奏上写:南瓯疑现惠冲帝,尝以货商之名探大陈南境之虚实。

这封御林密奏是荆蕴谦拿走那枚腰牌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盖章上奏,陈帝了解荆蕴谦,没有十足的肯定,他断然不会按下自己的亲王之印。如今这北边来了一个冥眗亡见的北周,西边杀来一股来者不善的固戎沙匪,本以为南方相安无事了,好端端的又飞来一支南瓯商队。陈帝抬起头看见屏风上绘着的地图,他真怕东海上再漂洋过海来一股倭贼。一时间,他竟然觉得北周的一封国书在这一堆事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定西的急报让陈帝感到耻辱,而御林军的密报却让陈帝赶到了一股由衷的惶恐。陈帝沉吟半晌,定西督抚龙聃,乃是宬顺二年受襄王保荐得以上任。这件事只要是有一点脑子的人,不用细想就知道真正和固戎人买卖的人是谁。只是这固戎所产天下人皆知,盈王敢和固戎人做买卖这件事,还是远远超出了陈帝对贩私这件事的容忍。一个从一品亲王,公然唆使手下从帝国购入精钢和良马,这不能不让陈帝暗自在心中生了戒备。

本来陈帝私心已经决定这一次让盈王去亲迎北周使团并担任主使了,但是这一封急报却让盈王一下子站到了离北周最远的地方。周蓟深贪腐案挖出了的盈王勾结朝臣之事只是让陈帝觉得盈王有笼络人心之嫌,但是走私盐铁军马使得陈帝终于下定决心让御林军在盈王府中安插眼线了。这一来是为了更清楚地掌控这个“准太子”,更是陈帝为自己服下的一颗定心丸。

盈王这个“准太子”,终究是做了太久,久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是太子了,但是最不该忘了这件事的,却是盈王自己。

陈帝在不是很宽敞的建瑛宫里来回踱步,心里思考着这个迎接北周的正使人选。其实即便是北周人来了,和北周人交涉的还是朝廷中的使官,皇子做正使不过是给压一个阵脚,也为了向北周人显示一下自己的胸襟。

其实在陈帝心中有无数个理由能够派盈王前往的,但是盈王自己只用了一个理由就否定了其余的全部理由。陈帝心中激烈斗争着,他决定不好是派缙王还是怀王。两个平日里都是讷声的亲王,一个替自己掌管着禁军,另一个刚刚为自己铲除了朝中蠹虫。而至于襄王,无论他如何上进,他都不可能参与到朝廷核心的事务。因为这个陈帝醉酒而来的孩子,永远都是陈帝心中一个难以启齿的过往。

陈帝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去一趟菡馥宫,北周送过来的麻烦自然是要北周人自己去解决,而且他觉得这件事还是派缙王更合适一些,毕竟怀王的一纸密报牵动到了自己脆弱的神经。像怀王这样几乎不涉朝政的皇子,周蓟深一案中他所表现出来的精明强干,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陈帝虽是欣慰,但心中却始终留着一个疑影。

整个皇宫中,若论避暑,玉冰阁当属第一。但是那里地处太过偏僻,宫中之人都宁愿在各自宫中扇一扇冰轮,也实在不愿意在盛暑天里走到那里去。除却了玉冰阁,最凉快的大概就是菡馥宫了,那里的荷花塘在夏日里最是清凉,尤其是荷塘边的几株垂柳,那里时常成为一些鸟儿的藏身之地,每到清晨或是傍晚时分,荷塘中的荷花带着意思慵懒地站在水中央,荷叶上的蛙鸣配上柳枝深处的鸟鸣,让人莫不心旷神怡,暑热自然也就褪了。容妃也是每日叫宫女们摘了最新鲜的荷花和莲叶,荷花做成香囊用来驱虫,荷叶直接做了荷叶茶或是荷叶马蹄糕。总归都是些消暑的玩意,容妃每日礼佛之余就打理这片荷塘,竟也不觉得时光蹉跎了。

陈帝来到菡馥宫,他知道容妃生性好静,所以随身只有万洪一个人侍候。容妃正一个人在庭院中查看前几日晾好的荷花蕊,陈帝心中也不由得安静下来,便在容妃的身后轻轻咳嗽一声,容妃并没有像其他后妃们那样即刻惊呼万岁,只是依礼向陈帝道了一个万福。

陈帝在菡馥宫内室坐定后,菡馥宫宫人端来了一杯莲心茶,陈帝看着水中沉浮的莲心,不觉皱眉,说道:“容妃,你给朕端来这样一杯苦水,怎知朕不是来向你倾倒苦水的?”

容妃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臣妾只听闻这莲心茶最是清热去火,这样的暑热天,皇上喝些莲心茶,烦忧也可消去些。”

“朕真是羡慕你这心性,你可知朕有多少愁事?国事不省心,家事更是没一刻消停的,那烦心事此不消彼疯长的,哪有消得的时候?”

“怎么?是蕴臻那孩子又惹陛下烦忧了?”

“蕴臻乖觉,朕的儿子们若是都能像蕴臻这样,朕也不至于大老远来你这喝这苦茶。罢了,朕和你直说吧,北周送来了一封国书。”

容妃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杯中的水并没有半点荡涤。她低头吹了吹杯中的水雾,说道:“母国一去数十年,如今这国书送来,大概讲的也是那里的新鲜事,想来于臣妾也是没有半点关系了。难得陛下替臣妾费心,只是臣妾深知此生与母国怕是再也无缘了,没的劳心费神。”

陈帝摆了摆手,说道:“你莫伤怀,只是你都不关心这国书里写了什么吗?”

“写了什么?难道是臣妾的堂兄要毁了当年的合约?”

“差不多吧,北周虽未大举进犯,但是河洛一事,已是刻不容缓,和毁约也没什么区别了。这次北周除了提出要两国联姻,还派出了太子邱行拓与大陈谈判,朕这一次也打算派一名皇子作为正使。容妃以为,朕派谁去更合适呢?”

“这?臣妾深宫妇人,陛下若是问哪个小皇子小公主最可爱,臣妾能如数家珍地道来。可这国家大事,臣妾真是不能,也不敢妄言。”

“诶?与你母国交涉,在你宫里算是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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