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殇(1 / 2)
按照陈宫的规矩,但凡是亲王大婚后,第二天就要携新妇入宫觐见皇上与皇后。怀王府一早就为这庄重的觐见准备起来,绍安趁着街上的人不多,就悄悄料理了昨晚的那个人。荆蕴谦安排得极妥当,整个王府都仿佛没有去过那个人一样,只是樊昌觉得自己陪嫁的石榴钗好端端地沾了浊气,今后恐是不能再用了,荆蕴谦为此不免好一番安抚樊昌。樊昌因着要更衣,荆蕴谦便到屋子外边去等候了。
樊昌目看送着荆蕴谦走到了廊下,反身回到妆台,拿出一个丝绢的包,丝绢里包着的正是昨晚那刺客手中的毒镖。樊昌盯着那毒镖目不转睛,因为她太知道这毒镖是出自周地,而且天下人皆以为使毒镖是不齿的,可这毒镖偏偏只在咸阳生根发芽,后为周宫所独有。就像陈宫的御林铁铩,这咸阳原红翎镖在周人心中,便是一个同样的存在。
会是周宫的人?幽幽宫禁,每一个禁锢在宫墙里的人,内心多少都会变得扭曲。在周宫时,樊昌几乎不和除了周帝、周后和邱行拓以外的人说一句话。如今不远千里来这里,在新婚之夜谋自己性命的,又会是谁呢?樊昌心乱如麻,可是不论这件事是谁谋划的,樊昌今后的日子可谓是步履维艰。想着马上就要进宫面圣,不免头痛不已。她将那毒镖锁进自己的妆匣,在铜镜中看了一眼自己头上的荷花钗,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走出枕云居,荆蕴谦便看出了樊昌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心知必是由昨夜之事引起的,眼下还不知道那刺客是何人派来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宽慰。樊昌听此,便说是自己在入陈的路上仗义行侠,除了陈周交界之地的一个恶霸,那人是恶霸派来的。
樊昌轻轻掀起车轿的窗帘,看着窗外的百姓一团和气地互道早安,心中竟忽然生的了一丝蔚然,毕竟自己此时已经身在宫外了,宫闱里的龌龊,多少能远离自己分毫了。
谁料刚一进宫门,前来引路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神态让荆蕴谦和樊昌不由得对视。两人下轿后绍安神色有些不安地过来和荆蕴谦耳语了一句,荆蕴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随手把腰间佩戴的红色璎珞摘了下来,交给了宫门口等候的绍安。
领路太监并没有带他们去觐见应该去的深宇宫,而是去了陈帝日常起居的凝澜殿。到了殿门前,通传太监心领神会地找来了万洪。万洪上下打量了荆蕴谦,点了点头将他领到了偏殿,自己又回到了主殿中去。
不一会,一个小太监走进了偏殿,面色有些沉重地说:“小的先恭贺怀王殿下新婚。”
“你赶紧告诉本王,那边怎么样了。”
那小太监道:“和芫公主昨儿一夜未归,今早皇后娘娘路过发现公主已经晕倒在了在假山下。连下公主就被抱回了贵妃娘娘殿中,结果也没救回来。贵妃娘娘方才听闻了噩耗早产了,产下一个小皇子,生下来就没了气息。现在人还没醒呢。此刻,请王爷随小的移步正殿。”
“好,本王知道了,你前面带路吧。”荆蕴谦叹了一口气。
觐见的时候,陈帝显然刚刚哭过,眼圈通红地见了荆蕴谦。见到荆蕴谦,陈帝忍不住又流下泪来,他老泪纵横地说:“蕴谦,朕的女儿没了,贵妃的皇子也没了,朕一下子没有了两个孩子。”
荆蕴谦听到这个突然的讣闻,心中也是无比悲痛:“父皇节哀,可是和芫走得太过突然也蹊跷,可查明了缘何吗?”
陈帝摇了摇头,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过了许久,陈帝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荆蕴谦说:“蕴谦,你说这会不会是上天给朕的报应?”
“父皇莫要胡乱猜测,父皇天子至尊,怎会有报应一说?”
“你知道的!那一夜,朕杀了太多的人,于是他们就在十年以后来寻朕的仇了。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朕的孩子?一定是荆鋆祺,一定是他!他最是不甘,所以是他带走了朕的两个孩子!”陈帝说罢眼睛通红地低吼,手指却颤抖地指着荆蕴谦。
荆蕴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虽恨极了陈帝,但他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去夺无辜者性命。他冷冷地看着陈帝,道:“父皇珍重龙体。依儿臣之见,眼下安葬好和芫、让贵妃娘娘养好身子、安抚好御林军才是要紧。”
陈帝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是啊,朕要厚葬和芫。她才十五岁,原本年下就要议亲的了,怎么忍心离开朕和她母妃呢?”说罢,陈帝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荆蕴谦见此状后退一步道:“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稍后就替父皇走一趟御林军。”
“御林军?”
“安大人想必此时已经听闻了宫中的消息,儿臣愿替父皇去安抚朝臣。此外,为安和芫亡魂,儿臣还要叮嘱一下安大人追查惠冲帝的事。”
听到此言,陈帝痛苦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荆蕴谦见陈帝似乎并没有别的事,便要告辞离去,陈帝的声音却从青玉案的那边传了过来:“蕴谦,朕看你这些年身子恢复得不错。如今王妃已定,既领着靖国亲王的尊号,明日起就不要再称病了,和其他两位王兄一同上殿议事吧。”
“儿臣,谨遵父皇圣意。”
御林军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不仅仅是因为和芫的死,更是因为安贵妃腹中的那个男婴承载着安氏一族的未来和希望,如今也随着和芫一并去了。荆蕴谦一路走进了安峪诠的书房,安大人一脸阴沉地看着昨天才大婚的荆蕴谦。安峪诠有些控制不住的恼怒,他甚至想要迁怒于荆蕴谦,如果不是他娶那个公主举办什么大典,和芫又怎会无缘无故跑到那偏僻的假山上?安峪诠接力控制着自己的悲痛,说道:“老臣,恭贺怀王殿下新婚。”
“安大人节哀,和芫妹妹的事……还望大人坚强些。”
“是老臣不堪,当年向广寒庭放了那许多铁铩。报应不爽,如今这铁铩全都射在自己的心口上。又是月圆的杀人夜,该报应的终于报应了!”安峪诠的眼神越过荆蕴谦,空洞地望向远处。
荆蕴谦俯下身去,凑在安峪诠耳边说:“怎么安大人也觉得像是惠冲帝寻仇的举动?”
安峪诠冷笑道:“我原以为殿下最是个聪慧之人,不想殿下竟然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荆蕴谦抽回身,看着安峪诠。说道:“你什么意思?”
“老臣没什么意思,本就是积年仇怨。昔年惠帝暴毙,满朝文武血染长江,安氏本为铁匠出身,昔年得惠帝赏识才得以入仕。我既为旧臣,如今却权贵傍身。这恩怨不寻我寻谁呢?”
“安大人,本王来,是带了父皇的隆恩,对御林军加以安抚的。安大人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呢?”
“御林军……本就是那场屠杀的急先锋。鹿鸣寺的住持曾经给御林军算过,当年参与屠杀的都会遭到报应,果然先是黄乃真,然后是崔恕,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荆蕴谦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问:“此话怎讲?”
“当年广寒一案,我不过是御林军的副使,说白了就是看黄乃真那个老贼的差遣办事的。他和盈王早就勾结好了的,惠帝还把那老贼当成好人偏信了那么多年。可是我更是个没脑子的,看着黄乃真被盈王利用完杀了,自己还把这御林统领当个宝贝似的捧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心里面藏着当朝准太子的秘密十年不能说,却又得任由着殿下恨了老夫十年!谁让我是刽子手呢?”说罢,安峪诠仰天大笑起来,但是这笑声却让荆蕴谦感到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炸雷,安峪诠没有说谎,这一切阴谋也在九年前他亲耳听荆蕴彰对自己讲起过。如果将一切真相编织到一起,那么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底被夜色藏住了多少阴谋,而彼时宫中到底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自己效力的。荆蕴谦不敢去多想,眼下他只觉得自己当年为黄乃真的死而伤的心是那么可笑。
“怎么样?没想到吧,怀王殿下。你恨了我这么多年,如今知道了主谋,你应该学惠冲帝去寻仇啊!干嘛跑来御林军看老夫的笑话?”
过了好半天,荆蕴谦才缓过神,他冲过去一把拎起安峪诠的衣领,说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恨你了吗?黄乃真让你朝殿中放箭你就照办?当时殿中坐着的都是朝廷的亲贵,你自己不长脑子种下的恶果,就得你自己去吃!”
“如若不然,怀王殿下告诉老臣,老臣还能做什么呢?”
荆蕴谦松开了手,郑重地告诉安峪诠:“陛下今日遣本王前来,是要本王劝勉安大人,陛下会厚葬了和芫公主和小皇子,并且会让贵妃娘娘好生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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