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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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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贵妃和容妃对坐在簪风堂殿内的椅子上,晨钟跪在殿中央。她是宫中出了名的高傲姑娘,平日里又因为是怀瑾宫掌事,所以宫中的人见了她都客气了许多。此时,晨钟依旧跪得很直,虽然眼帘垂了下去,但是她的下巴还是微微地向上仰着。

“晨钟,皇后从何时开始这般的?”陈帝的书案上摆放着太医院呈上的皇后脉案,他没有看,而是开口先问了晨钟。

“娘娘自从正月初三中了毒,便日渐消瘦,迄今已有三月。”

“放肆!你明知道那蚀骨毒的毒性,整日侍候在皇后身边,秘而不发,你好大的胆子啊!”陈帝深知晨钟此时必不会说出任何自己想知道的,他唤来了内廷司,将晨钟带去了暴室。晨钟被带走的时候,还露出了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见到了晨钟的坚决,簪风堂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陈帝将目光转到了一直默默坐在下面的德贵妃,道:“德贵妃,现在可以说了吗?”

德贵妃是宫中年纪最大的嫔妃,是当年宪宗指给宬王的侧妃。因为早年多次滑胎体弱,她只为陈帝生了一个女儿,那女儿虽是长公主,却在小时候骑马跌成了跛子,最终只草草嫁给了朝中一个五品官员的儿子。这德贵妃虽说是武门之后,但是却生得一个胆小懦弱的性子,她和陈帝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她听到陈帝的话,慢慢站起身,走到殿中央,郑重地跪在陈帝面前。

在一套严格合乎礼制的叩拜过后,德贵妃说出了今年和陈帝说的第二句话:“早间,臣妾依例来到怀瑾宫向皇后请安。本就是和晨昏定省一样的请安,大家不多时就散去了。臣妾和容妃正好与安妹妹顺路,谁料还没到晞棠苑门口,安妹妹便腹痛发作,臣妾们赶忙把安妹妹送回了宫。臣妾是个胆小的一时间慌了手脚,多亏了容妃吩咐叫了太医,可是宫人们到了太医院才知道皇后那边几乎同时也病了,臣妾和容妃眼见着宫人请不来太医,但是安妹妹的胎又耽误不得,一面吩咐叫来太医院留守的太医前来照看安妹妹。另一边臣妾和容妃又回到怀瑾宫去看望皇后娘娘,以防后宫动荡。到了怀瑾宫后,臣妾就听到了方才的那些话。”

“你是说,在你回到怀瑾宫之前,太医们就已经在那了?”

“许是吧,但是非到万不得已,太医是不得进入坤泰殿内殿的,即便今日皇后心力交瘁,太医们也只在怀瑾门外候着。臣妾和容妃到了以后便进到内殿想要探望一下皇后娘娘,却不料才走到殿门口……”说到这里,德贵妃哽了一下,接着她深深叩拜在地上道,“请陛下赐臣妾死罪,臣妾无颜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和芅公主。”

容妃见状,急忙站起身,跪倒在德贵妃身侧,道:“启禀陛下,此事不关德贵妃任何事。怪就怪臣妾鲁莽闯了怀瑾宫内殿,才让陛下龙颜大怒至此。还望陛下赐臣妾罪。”

陈帝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比方才轻了许多:“容妃,你告诉朕,你都听到了什么。”

“臣妾惶恐,臣妾不敢说。”

“朕要你说!没人敢把你怎么样!”陈帝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但是殿内的四个人都没有被这震怒所吓到,所有人都像是预知到了这场暴风骤雨的到来一般,出奇地安静。

“是。”容妃稍稍直起身子。

“万洪,记!”陈帝又一声怒吼,倒是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激灵一下。万洪连忙从书案下边取出一本空白的折子,又惶恐地从袖口中取出一支笔,小心翼翼地从陈帝的砚台里蘸了些许的墨,弓着身子在陈帝旁边执起笔,手却不由得颤抖起来。

“和芅公主当年跌落马下,是皇后在马鞍上动了手脚惊了马所致;安贵妃在怀康郡王的时候已经被人使了伤胎的药物,而且和芫公主之死也并非意外,;还有昔日黔州宁氏、舒嫔的儿子、惠冲朝郑太后的死都与皇后有关……”

“没了?”

“臣妾就听到了这些,见德贵妃吓得厉害,就赶忙拉她出了内殿。”

“很好,你先和德贵妃回宫,安抚好她。你知道该怎么做。”陈帝深知德贵妃和容妃的性子。

容妃搀扶着德贵妃退下以后,陈帝沉吟道:“封锁消息,对外宣称皇后病重不得入见。着令……耿逐鹤暗查此事,十日内复见。”

容妃陪着德贵妃回到了漱雨阁,扶着德贵妃进了寝殿后,容妃赶忙给德贵妃端来一碗茶,道:“姐姐,你可吓了我一跳。今日之事不可谓不是震惊宫闱,姐姐怎么陡然生此胆识?”

德贵妃的眼角又滚落下眼泪来:“如果不是今天忽然闯回怀瑾宫,我还不知道此仇何时才能得报。苍天有眼,让我今生终于能为和芅报了仇,只可怜昔日我那枉死的五个孩子,怕也是因为那毒妇才无法降生。可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后宫中从此又有多少人要生活在仇恨之中了。”

“这宫墙啊,总是锁住太多人的悲欢。姐姐既然已经给长公主报了仇,又为何不静观其变呢?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在这宫中年头多了,偶尔也能见上一次。”

德贵妃点了点头,一边擦泪道:“和芅能长大成人,也亏得她是个公主。如今看来,这宫中的孩子,哪一个能够长大,都是九死一生的。蕴臻能像如今一般,你也必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容妃笑道:“蕴臻那孩子天生愚笨,倒是成全了他。如今,我也不祈求别的,只希望他还能像从前一般,就够了。”话虽如此说,德贵妃也清楚地记得荆蕴臻儿时从不曾离开内院半步,潜邸中的人都以为容妃生的皇长子是个痴儿,容妃对荆蕴臻的保护,也是拼尽了全力。

容妃安顿好德贵妃后,和侍女锈红两人走在西宫悠长的宫道上,看着墙缝里那一线的天,容妃停住了脚步,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

在朝中,刑部一直都算是一股清流,从不涉及党争,因此历代天子都将刑部作为审判要犯、要案的地方。四月初一,耿逐鹤深夜收到密诏进宫后便没回到过府上,他持着御赐的腰牌出入簪风堂与怀瑾宫。身后只带着已借调至兵部的宋辛之,而为了掩人耳目,宋辛之在四月初二就被“不能胜任兵部之职”之由退回了刑部。

那日樊昌从宫中回府以后,宫中没有半点消息传来。第二天樊昌再去怀瑾宫给皇后侍疾,却被太监挡在了外边,里面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唯一的一点消息就是安峪诠曾经飞鸽传来一封密函称安贵妃已小产,静观其变。

宫中透不出一丝消息,就连袁辰舒都四处打探无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进展到哪一步,荆蕴谦都不知道。直到四月初五那天,列炀通过绍安送进怀王府一张花笺,上写“耳畔生火,十日自熄”四个字,荆蕴谦的心在稍稍放下后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耿逐鹤办案素来都是在缕清了案情之后才逐渐有些笑脸,而从四月初二到四月初九这几天,荆蕴谦眼看着耿逐鹤都是黑着一张脸,他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四月里的夜晚,空气中已经夹杂了一缕湿热。荆蕴谦站在廊下,看着天上的玄月,不由得有些怅惘。到明天,就整整十日了,而再过十日,荆蕴彰就要回朝。

带着前几天积压下来的紧张,荆蕴谦和平时一样风平浪静地上了朝。朝臣们吵着芒种祭礼的事,但是陈帝的兴趣似乎并没有放在芒种祭礼上。荆蕴谦顺着声音回头看了看,瞥见耿逐鹤站在群臣中间并没有参与讨论,与此前不同的是,他的眉头展开了。

接着,荆蕴谦像往日一样,在退朝后去了簪风堂。簪风堂也和平日一样,书案上堆放着奏章,荆蕴谦一本一本地为陈帝分好类摆放整齐。他的指尖冰凉,他期待着或者说是寻找着那个刚劲的笔迹,但是直到最后一本奏章被轻轻放在书案上,那个字迹都没有出现。他没有看陈帝的神色,也没有将目光扫过万洪的嘴角,他太希望看到耿逐鹤展开眉头了,这一天他等了太多年。终于,那堆奏章里没有耿逐鹤的。

荆蕴谦向陈帝告退,簪风堂紧闭着的大门却在此时被叩响了。进来的是马骉,而马骉的身后跟着的,正是耿逐鹤。

来不及惊讶,更来不及继续紧张下去。荆蕴谦轻声道了一句“耿大人”,便向门外走去。

估量着荆蕴谦已经走远了,陈帝才开口说话,而这话显然是对耿逐鹤说的:“十日已至,耿卿如期复命,不知完成得如何?”

看见耿逐鹤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万洪,陈帝道:“但说无妨。”

耿逐鹤从袖中取出一本黑色封的奏章,在大陈,奏章的封面颜色是有着严格规定的。朝臣认为是一般事务的,奏章一律用竹青色封;亟待解决的事务 ,用绾色封;紧急要务,用丹色封。当然,朝臣们都希望自己请的旨都能被天子以第一时间处理,但是大陈律也规定了:只要天子觉得不紧急的事务 ,被用以高等级的奏章规格的,该请旨人就要被禁言三个月。因此,在簪风堂的书案上,通常只有竹青色。

而只有奉了天子密诏,要朝臣亲手交还给天子的,才能用黑色封。

“万洪,接过来,读给朕听。”

“是。”万洪走下书案旁的台阶,双手接过耿逐鹤手中的奏章。他向前走了半步,翻开奏章,轻声读到:

“臣刑部耿逐鹤奉陛下旨意,查访皇后何氏一事。十日之期至,今来复命。何氏,滨州人士,宪宗三十五年入宬王府,拜宬王正妃。三十六年诞皇次女,夭。三十七年春诞皇次子彰。宬顺三年诞皇十三子,夭。宬顺元年,加封中宫为后,迄今十一年八月矣。”

“没了?”

“陛下的意思是?”万洪抬起头看着陈帝。

“念下去。”这在宫中是不成文的规矩,只有秘密查办什么人的时候,才会在正页上写上此人的生平,在背页写上奉旨人查到的消息。

“是。”万洪将奏章翻转过来,读到:

“宪宗三十八年三月,许妃诞皇四子谦,何氏以银针刺入皇四子体内;三十八年冬月,诱皇长子臻坠入冰湖,容妃入水救之,因而寒气侵体再难生育;惠冲帝元启元年,黔州宁氏诞皇六子辞,何氏以帝位许之,后施以断肠散,夺皇六子;元启三年,女官叶氏有孕,以红花灌之致其滑胎,后叶氏口出怨言,何氏以妖邪当道鸩杀叶氏;元启四年春,诱和芅长公主之马惊,致公主足伤,唆医官不得良方而治,庸医接骨致公主跛足至今;元启六年冬,昔良人安氏诞和芫公主,何氏探而展窗,至安氏与公主月中受寒,公主遗寒疾十余年;元启七年春,以柳絮诱淳妃常氏咳喘而亡;元启九年,杀林氏男;宬顺元年秋,以金蚕蛊投前太后郑氏,后郑氏未及毒发而自尽;同年秋,谋皇四子于病中,以红花入其药,致其血崩,幸太医觉而未果;宬顺三年,诬颖嫔肖氏秽乱,后肖氏诛九族,皇十二子夭;宬顺七年,以造谣为由当众辱皇七女和菖公主,公主自尽,其兄皇八子陵鸣其冤而受杖责;宬顺十一年中秋,谋和芫公主于后花园假山之上攘之,至公主血枯而亡,其母安氏时孕有皇十七子,闻而惊厥滑胎。”

“禀陛下,念完了。”

此时的殿中,陈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耿逐鹤跪的笔直,眼睛直直地盯着书案。万洪手中拿着那本奏章,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觉手中的奏章竟像是一块寒冬里的炉石,烫手,还不得不拿着。

陈帝摇了摇头,他感到自己此时几乎已经抬不起自己的手来。在皇后和耿逐鹤中间,他此时此刻竟然更愿意相信后者。虽然在耿逐鹤方才走进簪风堂的一瞬间,他曾一厢情愿地希望耿逐鹤向自己谢罪,说自己有负皇恩。三十多年了,皇后一直在□□中缄默淡然,从前在宬州的时候对待王府中的下人都不曾高声言语;陈帝登基后,何氏位居中宫,虽然不怒自威,但是也从未听闻责罚下人的事。耿逐鹤的一纸奏报,让陈帝在震惊的同时,产生了一股深深的哀叹。

“耿卿,你先退下吧。”陈帝木然地说道。

耿逐鹤看见陈帝的神情,不敢退去。万洪悄悄地向耿逐鹤试了试眼色,耿逐鹤神色忧虑地退出了簪风堂。

陈帝似乎实在喃喃自语:“三十年,朕以为自己看透了这世间的一切,却不想最终连枕边人都看不清。”

“呃,陛下也该另着人去查查此事才是。也不能全然相信耿大人这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朕这些年何尝不是听了那妇人的一面之词?”

万洪一时语塞,他不知道陈帝接下来会如何发落皇后,但他知道宫中的风再也止不住了。

陈帝站起身,从万洪手中拿走那本奏章,走到簪风堂的门前,停住了脚步。

“万洪,拟旨。容妃邱氏入宫多年,谦恭柔婉,育有皇长子成年,着封为容贵妃,即日册封。中宫凤体抱恙,解皇后统领后宫之职,交由容妃代管。为保皇后静养,即日起封闭怀瑾宫,一律不得探望。”

“遵旨。只是,耿大人那边?”

“她杀了那么多人,也该如此了。”

“啊?耿大人没……”万洪深知陈帝的意思,但是他也只得这样接话。陈帝的旨意不过掩人耳目,即便耿逐鹤本人不说,所有人心中的疑影也会在今日过后尽数解开了。

即便宫里像箍铁桶一样守着消息,但是各种各样消息还是在建邺城中不胫而走,甚至有人编纂了一本《妖女百罪录》,编成某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谋害府中其他妾室的故事。虽说很多事都是捕风捉影,但是所有人都把这本《百罪录》和最近宫中的事联系了起来——皇后许就是那“范府夫人”,人人都道中宫就要易主了,就连盈王的“准太子”之位也要被名不见经传的缙王取代。

此时,缙王本人却坐在怀王府中,惴惴不安地看着荆蕴谦坐在自己旁边旁若无人地抚琴。

缙王一把按住琴尾,荆蕴谦手中的琴弦一下子就崩折了,琴发出了一声让人不愉快的声音。

“蕴谦,你知道我来你这不是为了听琴的。”

荆蕴谦吹了吹被琴弦崩到的手指,端坐道:“那好,看来王兄是有事要和我说咯?小弟洗耳恭听。”

“你能不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吗?那个小本子,你看过了吗?”

“王兄是说那个《妖女百罪录》?”

缙王咂了咂嘴,道:“你看,你都听说了。这事在京城里都传疯了。”

“是啊,我知道。我们府里人最近几天都在说这个事,蕴宁前儿来我刚说了个妖女俩字,就赶紧吞了回去,把自己吓得跟什么似的。结果我一看,连如玥那么大的小孩子今天跟她姐姐闹的时候居然说了什么妖女。我大致从他们那翻看了几眼,荒诞无稽,文笔还那么差,都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兴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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