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洗明月(2 / 2)
二节
为筹备夜宴,众伙计忙得手不停歇、脚不沾地,菜品酒水、鲜果小食、坐席摆设,无一处不是精心准备,静候嘉宾。
收拾停当,万事齐备,天已经黑了。
此时的玉锦楼内,如同精心打扮的新娘,美艳绝伦、焕发华彩。百盏贝母琉璃灯将挑空的大堂照耀得恍若白日,大堂中央一方半人高的紫檀雕花戏台,四周轻纱环绕,在灯火的映衬下光影陆离、如云如雾,雅致却又妖娆。纱帐外十余个巨大的花团悬垂于空中,随着纱影流转,暗香浮动。
戏台四周,九席贵宾坐席呈半月形排开,花梨台桌,织锦蒲团,玉壶金盏,象牙为筷,各色珍馐美馔摆满了桌面,精致而丰盛。
宾客陆续入席,彼此寒暄、觥筹交错。
满福、满贵、满禄、满仓四个大伙计分站大堂四角,将各自分工区域谨慎地照顾在眼底,许是很久没有如此重大的宴席,伙计们虽不忙乱,却从眼神指尖处隐隐透露出一丝紧张。二掌柜却笑吟吟地游走在众宾客之间,如沐春风、游刃有余。
亥时。
“叮铃铃……”一串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响起,大堂灯火渐暗,戏台上升起一团暖黄色的柔光,将一个女子纤细袅袅的身影投在轻舞的纱帐之上,女子身量婀娜,屈膝垂肩端庄行礼,缓缓跪坐在古琴旁边,凝神、提袖、抬手、十指轻拨,仿若月华凝结而成的乐声悄然响起,起初明明轻不可闻,却又低吟浅婉,一丝丝一扣扣流入耳中,更引得宾客们屏息凝神,倾耳赏玩。女子双肩微动,身影轻摆,那琴声由低转高,婉转上扬,如同清晨林中的飞鸟,轻落枝间,欢快地脆鸣几声,惊起了尚在沉睡的同伴,忽而高飞、跳脱盘旋,合着空谷回响、飞瀑清泉,越发地高亢激扬起来。
弹琴的女子十指翻飞,衣袖舞动,像是带动了台上的空气也流淌起来,乐声中纱帐轻旋,起伏摇摆,时而会拉开些许缝隙,露出弹琴女子蝉翼般轻薄的衣裙,引得席间一阵骚动,坐得近的宾客不由得挺直腰杆、伸长脖子,想一睹女子芳容,只可惜机会转瞬即逝,乐声渐趋平缓,伴随着几个流连着余味的尾音,慢慢静谧下来,纱帐回落,竟没有一丝波澜。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渐渐陷入黑暗。
众宾客失神片刻,大堂内寂静无声。忽然有人叫好着鼓起掌来,众人方才回神,一时间掌声雷动。只是有人一边鼓掌一边摇头,难言脸上的失落之色。
曲必休息空当,伙计们手脚麻利地上菜、添酒。宾客们也不免品评一番。
“哎呦呦,不过瘾啊,琴是好琴,可弹琴的姑娘看不见啊”台下正座上一名衣着雅致讲究的宾客叹着气说道。坐在他邻桌,满身穿金戴银的胖子答道,“刘大人有所不知啊,这姑娘是京城名角,名唤白羽尘,号称琴色双绝,您听这琴,就能想象长得有多美了吧,不过确实极少有人有眼福能见上一见。”
被称作刘大人的宾客撇撇嘴“啧啧啧……都看不到,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极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当真无味。”有钱胖子也应和着跟着摇摇头。
满福边添酒边听他们闲聊,忍不住插嘴道“大人放心,这白羽尘可是我们玉锦楼花重金请过来的,她每月只奏三曲,我们掌柜的,今晚把这三曲全包了,条件就是让这白姑娘演奏结束一露真容,包大人满意。”
刘大人听言眼珠子都亮了,有钱胖子也来了精神:“大人,看了之后要是真是个勾魂的主儿,要不要直接收了呀?”一张肥脸上挂满坏笑。刘大人心领神会,却还遮遮掩掩:“看看再说,看看再说。”两人心照不宣地眉来眼去。
满福手持酒壶,礼数周全地鞠躬道“二位大人尽兴。”笑意盈盈地俯身而退,一转身,笑容褪去,嘴角只剩一丝清冷一闪而过。
三节
“叮铃铃!”银铃声再次响起,谈天说地、饮酒聊天的众宾客坐直了身子,目光都紧盯着戏台,期待着天籁之音再次响起。纱帐之内灯火燃起,这次却是淡淡的紫色,白羽尘仍旧坐在琴前,端庄雅正,她的身旁却多了几名舞者,穿着束身衣裙,扭转腰肢,从头到脚流淌着曲线,淡紫色的身影映在纱帐上,山峰河谷尽收眼底。“噫!”宾客们低声惊叹,正座上的刘大人喉头滚动,猛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坐在旁边的有钱胖子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琴声响起,却是一首异域的曲子,每一个音阶在耳边缠绕扭动,像一只小手挠着人的心尖尖,奇痒难忍却又挠不到,只听得人酥酥麻麻,口干舌燥。伴随着魅惑的琴声,舞者的身形如同蛇妖,蜿蜒起伏、摇曳窈窕,一转一承、一开一合,长长的指甲、轻柔的指尖慢慢游走,再翻滚着伸向纱帐,十几双手在白纱上拉扯、滑跃,仿佛有熊熊燃烧火热困在囚笼之中,压抑不住地向帐外喷薄,琴声也处处透着魅惑,化作一张张妖冶的红唇,在宾客耳边吟唱着:“来啊,来啊……”已经有人像被摄了心魄一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舞动的身影,起身往前走,大堂之内一片燃烧的热浪,空气燥得像要着起火来。
美人颔首,一曲勾魂。
白羽尘一双瘦削白净的纤手,皮肉之下,筋骨分明,指跃琴弦,力道十足。琴间流淌的已不是轻柔暖语,而是风云雷动。
“铮!”一个利落的高音炸响,垂悬于戏台之上的花团璨然散落,纱帐内魅惑的舞者水袖翻舞、飘带飞洒,从漫天的花瓣中闪身而出,眼波流转,身形蜿蜒,仿若无骨,骤然出现在宾客席间,艳如云霞,活色生香,一时间,宾客们忍不住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些纤巧的身影,舞者们浅笑着,躲闪着,挥舞着飘带,轻巧地逃脱,空气中花瓣飞舞飘落,大堂内红尘之火翻滚。
“铮!”琴声突转,冷冽凌厉!
原本翩翩飞舞的花瓣,齐齐扭转了方向,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向每个人口中飞去,几十个人瞬间被堵住了嘴。封口!
一阵惊恐的骚动,随行的侍从护卫刀剑尚未出鞘,已被雪白的飘带缠住脖颈,瞬间收紧向后一拉,十数人同时飞起,挂到大堂的悬梁之上。扼颈!
琴前之人身形一闪,长长的指甲划过咽喉,一阵血雾染红花瓣。刘大人未及凝固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已经放大的瞳孔中映着一张女子白色的脸,凝脂绛唇,果然极美。割喉!
琴弦余音尚未平息,一念天堂,一念炼狱,弹琴人仍在戏台上端坐,像是从未动过,四周的纱帐却已成为红色,转瞬之间,美轮美奂的大堂内,生息灭绝,死气弥漫。绝杀!
暗黑的大门依旧紧闭,像是一口吞没一切的黑洞,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丝光亮。
玉锦楼外那棵高大的桂树上,一只瘦小的黑猫无声无息地窜上更高的枝杈,在飘落的朵朵桂花中,“喵喵”地叫了几声,只有它嗅得到花香中夹杂着的一缕甜腥,只有它听得到,“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
朗月如盘,何处雨声。
四节
临近子时。
门外等候自家主子的车马规整地排在墙边,人畜都在惬意地打着盹儿。“吱呀”一声划破寂静,惊得马儿低嘶了一声,一名车夫差点儿从车上掉下来。玉锦楼大门开启,车夫们赶忙打起精神,放下马凳,掀开帘子,乖觉地垂手恭候主子上车。
楼内明亮的灯火映亮了街路,一行醉得东倒西歪的达官贵人在侍从的搀扶下,唱着小曲儿,说着醉话,吵闹着跌跌撞撞上了马车,向着各自的府邸驶去。
玉锦楼大门外,二掌柜带着一众伙计俯身锤头拱手,恭敬送行,目送着马车一辆辆消失在街角,一张方脸上冷得能结出冰来。侧身对伙计们低声说:“手脚麻利些,今天这么多垃圾,要在天亮之前运出城去才好。”伙计们并不多话,点头应下,各自返回屋内,十几人鬼魅一般,竟没有一丝的脚步声,暗黑的大门,再次闭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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