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冥阴（2 / 2）

镇子上没有像样的馆子和客栈，但由于时常有游客到天涯山游历，山上的观音殿也香火繁盛，天涯镇也有一些招待往来客人的去处，都是自家院落改建的，虽不豪华，却也温馨自在。

石头和顺子随便拣选了一家靠近路边的小店，放马儿去吃草料，各自洗了个澡，收拾干净便在院子里吃起饭来。刚刚坐下，便有几匹快马疾驰而过，像是匆忙赶回的本门同僚，店主老乡正端着菜送过来，一边急忙用袖子挡住了马蹄搅起的尘土，一边愤愤然：“跑这么快，赶着去见阎罗喽？”

石头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搭讪的机会，万一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呢。接茬道：“就是啊，来游山玩水而已，干嘛急匆匆的。”

店主把菜放下，坐到石头旁边道：“可不是么，最近老有这些急命鬼，上回差点把我的鸡给踩死喽！”

石头道：“那您可看紧着点儿，跑这么快，真踩死了上哪里找人赔。大哥知道他们着急干什么吗？”

“哪里知道喽，这里就这么一座山喽，山上还有个庙，生人都是去那里的喽。你们二位来玩的？”

“对啊，拜佛喽！”石头学着店主的口音道。

“那你们可来对地方喽！这观音殿虽不十分出名，却非常灵验，而且真是大慈大悲，这里一年养大的孤儿，不知道有多少喽！”

石头眉心微动：“大哥见过？”

“这是当然喽！那些孩子带回来的时候都很小的，没几年就能下山来采买了，个个养得壮实的很，这世道这么乱，能来这么个好地方，有福喽！”

石头叹着气笑道：“那当真是有福喽！”

两人两马，饱餐一顿，慢血复活。

离开了小馆子往前走不远，便到了山脚下。

天涯山。山如其名，入此间者，红尘不纳，放逐天涯。

四节

几条上山的路，二人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青石台阶从山脚下笔直向上，遇陡峭处，几乎垂直，如此变态的设计，不知是哪位先祖开凿。马自然是上不去的，二人放开缰绳，这座山它们再熟悉不过了，自己能够找到回去的路。

石头和安然，踏上青石台阶，走了上去。直上直下，距离最短，难度最大，走到半山腰，石头汗都下来了：“哎呦，不行了不行了，坐下歇会儿！”他拉着安然坐在石阶上。

“每次走到这儿，你都要歇。”安然说道。

“有吗？”石头一点也不记得。

安然一抬手，指向旁边的一棵树，是一棵杏树，石头一下子想起来，几年前也是冥阴节返回天涯山，他走半路也嚷嚷着要休息，正是坐在这棵杏树旁边，结果坐在石阶上却不老实，捡起地上的石头去打树上没落的杏子，好巧不巧树上有个蜂窝被他打了下来，一大群蜜蜂凶狠地追着他们，跑得差点断了气，险些摔下山去。

想着往事，石头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安然等他笑完说：“快走吧。”

台阶尽头，青石铺地、黄墙金瓦，一座庙宇，谁能想到，这里便是夜杀门。明明是修罗场，却要建成观音殿，固然是掩饰，却更是讽刺。

残阳晚钟，倦鸟归巢。

来来往往的香客们陆续下了山。

这座庙宇前殿和东西侧殿的确是烧香拜佛的地方，与一般庙宇别无二致。

穿过前殿后门，院落之内，中间是一大片空旷的广场，僧舍环广场而建，青竹、紫竹、墨竹三个堂口便隐藏在僧舍之中。

僧舍后方依山势而起，由下至上建有“论道”“参禅”“开悟”“明见”“修远”“聆澈”等多处禅居雅室，貌似寺僧、主持、方丈等人的悟道之处，实则松、梅六堂，三司，各副门主办事起居之所。

沿山峰再往上，接近山顶处，一座繁枝掩映的楼阁，名曰“六合”，正是门主的居所。石头从未上去过，也从未见过门主，大家都称他为“公子”。

石头安然穿过前殿和大厅，向后方的僧所走去，左侧第三间，便是青竹议事厅，他们需要先向堂主复命。议事厅外观即为普通僧舍，砖石所筑，外漆黄墙，木窗青瓦，并无特别。室内红砖铺地，青白色照壁，上书手抄佛经，两盏青灯，两个蒲团，陈旧却很干净。

绕过照壁，恍若天外，一步便由千年古刹迈入了烟雨江南。青纱翠竹、水墨插屏、雕花条几，清平素雅。天水碧的胆瓶，插了一尾竹枝，室内燃着线香，香气厚重深沉。

两名学徒站立于照壁之后，白色长衫，束青色发带，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厅中尚有几名青竹等候复命，见石头、安然二人走进，互相拱手致礼，然后静静等待。

堂主坐在插屏之后，手上拿的是监僚司所记，各人一年的任务报备、阴书计数及暗查情况，算是一年一度的大考，战绩好的自然洋洋得意，战绩差的难免惴惴不安，厅中等候之人，已有人微微颤抖。

此间既是修罗场，惩处必然极其残酷严苛，任务失败者、计数不足者、心生异念者、意欲叛逃者，每年冥阴，无不如在幽冥阴间走了一遭，笞、刺、刖、凌、绞，一样都不少，行刑过后，如果不死，又要丢回杀手江湖中继续煎熬，因此每一年，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在冥阴节前自行了断，决绝地逃避这生的苦楚。

条几上的线香燃尽了，学徒们麻利地又重新换上。

终于石头和安然可以晋见了。二人跪坐着，端正恭敬，堂主轻轻翻看着他二人的情况，脸上平淡如水，一页一页仔细地翻到最后，抬起头来，审视着二人。

石头有些心虚，他这一年躲得太厉害，计数很难看，而且还不知自己偷偷干的私活，有没有被监僚司发现。

“安然计十九笔，今年青竹之冠。”堂主对着安然微微点头以示嘉许。

“石头，”堂主转向他：“计数只有两笔，目前最末。”

石头心道不妙啊！

一旁安然的脸色也阴沉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