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娘(修)(2 / 2)
阿梨性子急,一梳妆好便要回去,璧娘拗不过她,只得关了店同行。到得差不多半里地外,阿梨忽然勒停了马,凝神皱眉:“你听,什么声音?”璧娘也随她止步,果然听见客栈的方向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锵锵作响,有一柄十分坚韧,连破几人,她十分熟悉:“魏六爷怎么在?”
话刚落,阿梨已纵起轻功,连马也不要,向客栈急奔而去,显然已早她一步听出了门道。阿梨幼时身弱,师父以草药作浴汤,日积月累,耳目较寻常人更为灵敏,连璧娘也无出其右。
厅堂内果然动起了手,打得不可开交。一人古铜色的方正面庞、浓眉长眼,身材宽阔,手中一把横刀,舞的四面银光满溢——果真是魏六爷。秋海集中百姓大多是这十多年陆陆续续迁来的军户,其中不乏好手,因多少犯了些事,被兵部强制迁徙至此,不少脸上还有刺配。而魏六爷,在身手上,则是这些兵油子中的佼佼者。
魏六爷显然是冲着姜风和沈崖去的。姜风这回带了六名侍卫出来,这六位在羽林军中都不是庸手。两人拦在姜沈二人身前,其余四人与魏六爷轮流缠斗。但魏六爷在那横刀上钻研了二十余年,早已是炉火纯青,银光闪动间令人全然近不了身,且手足尚有余力,擒、格、拍、摔、踢,翻转腾挪、游刃有余,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四人均叫他摔飞出去。
魏六爷继续向姜风欺近,另两名侍卫也不得不挺刀护卫,但这么一来姜沈二人身前便一片空白。阿梨到时魏六爷正逮着一个空当,一招“穿枝拂叶”,矮身自两名侍卫之间迅疾穿过,两人未及转身反应,刀刃已径向姜风右肩上招呼过去。
阿梨心头一跳,一句“住手”还没来得及喊出,手中马鞭已向那刀疾抽过去。阿梨练的是轻灵工夫,心知力道不如魏六爷扎实,鞭子抽出的同时,怕自己手劲不足,只能将刀口抽的稍偏一偏,姜风仍要受伤,是以出鞭的同时已猱身而上,要夺他手里兵刃。
岂料这一刀上其实并没什么力道,只是诱敌虚招,魏六爷料定姜风并非全无武艺之人,刀到眼前,必然斜身闪躲,这样就将自己的身体乖乖送到了他的掌下。
阿梨这么一搅和,等于是将自己送入了“虎口”,魏六爷大惊,眼见自己手掌触到阿梨罗衣,连忙收回,到底他武艺精湛、收发有度,卸了六七分力道:“阿梨,你、你没事吧?”阿梨身形不稳,轻轻晃了一晃,方又立住,看起来并无大碍。
魏六爷顿一顿神,确认她无事,才想起她这般莽撞任性,实在胡闹,沉下脸:“阿梨,你过来!”
“六爷,你干么为难他们?”阿梨站立不动,举鞭过头,一幅应敌的架势,凶巴巴道。她此刻已换了一身汉人装束,一条碧色长裙,上着鹅黄色短襦上衫,腰间系着一条白色衣带,明丽灵动。她拦在沈姜二人面前,确保两人无虞,又忍不住微偏一偏头,问:“你有没有事?”侧头的瞬间,白瓷般的下颌微微扬起,连着修长的脖颈,像一柄种色俱佳的白玉如意。
这个“你”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姜风怔了怔,良久方答:“我、我没事,姑娘可还好?”
阿梨微一撅嘴,“叫我阿梨!”话落,手里的马鞭忽然一扬、抽飞出去。原来魏六爷见阿梨对这小白脸又是维护又是关怀,心里着急,嘴上喊着“他们不是好东西,我替你除了干净”,已一跃而起,要仗着身形优势,越过阿梨,横刀直向她身后少年砍去。
阿梨扬鞭要卷他的刀,但毕竟后发一步,鞭尾只堪堪赶上了他未握刀的那只手,只听“啪”的一声,魏六爷左手上赫然一道血痕,可他握刀的右手却丝毫不滞,眼看刀锋已向姜风掠面而去,却听忽然间“咄咄”两声脆响,刀身一顿、应声落地。
是两枚梅花状的铁镖,花瓣锻造的薄而锋利,能顷刻封喉。但这镖掷出来的手法却并不狠毒,以相对厚重的花蕊分别撞击他手腕和手指,迫他松手。
“臭婆娘,你来多什么事!”魏六爷一见地上飞镖,便心中有数,朝房梁上大喊一声。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大红身影,笑盈盈回望他,挑了挑眉头:“我多事,你就不多?”正是紧随而来的璧娘,手指指阿梨:“你既口口声声说替她杀人,可曾问过她的主意?”
魏六爷仍是一肚子怒火,眉毛一沉:“阿梨还小,不懂人心诡谲!”
璧娘闻言拧起眉头、故作思索,点点头:“你这么说,倒也不算全无道理!”边说手里边把玩着一枚梅花镖:“只是她师父临行前把她托付给了我,你要动手……怎么也得问问我的意见?”
魏六爷胸中有气,但明白这婆娘功夫极高,若她加入混战,自己半分胜算也无,只得没好气道:“那好,我便问你意见,这几个都是官中人,千里来此荒塞,一看便知是居心不良,我且问你,留是不留?”秋海集的百姓多是戴罪之身,最怕和官中打交道,这个璧娘,别人或许不晓得,他魏老六却知道行事狠绝毒辣,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早已和官府势不两立。因此料定她对官中之人厌恶至极、不会手软。
果然,璧娘脸色微微一变:“你怎知他们是官中人?”其实这个问题姜风自己也有点好奇,他们临行前已格外小心,将身上所有的官府的印记都一一遮掩或换下,这个魏六爷好毒的眼睛,怎么一眼就看了出来?
魏六爷昂首冷笑一声,道:“看他们的刀——刀身环首一体锻造,那是军中的手艺,民间罕见。”
璧娘往下看了看其中一柄被魏六爷踢翻在地的刀,轻轻一笑:“魏六爷好眼力!”又道:“六爷可真知我秉性,晓得我最恨官中人……”这话一出,诸人脸色俱是一变,连阿梨也意识到不妙,急急叫她:“璧娘!”
璧娘见阿梨着急,全不理会,反作势扬起飞镖,笑着问:“六爷,你既问我意见,那我的意见必是作数的了?”
魏六爷听她前一句话头,一腔耐心已快耗尽,冷冷道:“那是自然。”
璧娘又是妩媚一笑,却反将梅花镖收入手心,转问阿梨:“丫头,你舍不舍杀他们?”
这还用得着问?阿梨立刻反应过来,满面欣喜:“那还用说,当然不舍得!”
魏六爷当然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着了道,登时火冒三丈:“贼婆娘,你耍老子!阿梨,你让开!”
“六爷要是执意,只好赐教了!”有璧娘撑腰,阿梨身板也硬了些,真正摆出了对敌的招式。魏六爷见此情状,愈加气愤,因不便对阿梨动手,只好对着房梁上大骂:“都是你这臭婆娘和靳不通那老秃驴,把阿梨教成这般!”
魏六爷才骂出一句,阿梨马鞭就迎面抽了过来:“不准你说我师父!”
魏六爷闪身避开,听见梁上传来幸灾乐祸的咯咯笑:“打得好,阿梨!接着,用这根鞭子!”边说边向阿梨掷下一根牛皮长鞭,鞭子比她手里这根马鞭长数尺,鞭上挂有倒刺,一鞭子能带下人身上一块血肉。这根鞭子阿梨自小便见过,抽到人身上,非剥皮带血不肯离身,真跟人打时,鞭身往往还淬以剧毒,狠绝非常,因此也有一个十分狠绝的名字,叫“跗骨蛆”。
阿梨与魏六爷情份亦不浅,只是想将他逼的退让,无论如何未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并未捡鞭,挥的依旧是自己手里那根寻常的马鞭。魏六爷闪身腾挪之际,已将璧娘恨的牙痒痒:“靳不通手下的人,果然歹毒!”
璧娘盈盈一笑:“承六爷谬赞!”
魏六爷拿她的“无耻”没辙,只得咬牙搦战:“臭婆娘,躲在上面算什么好汉,你下来,我们痛快打一场!”
璧娘笑道:“我是婆娘,本就不是什么好汉。再说了,咱两打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是一样愣头愣脑,你既打不过我,我也舍不得杀你,有什么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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