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誓(2 / 2)
在这荒塞之中沙尘并不少见,但这尘雾里却泛着白星,着实有些诡谲。阿梨一鞭抽出并不加入缠斗,反一跃数丈、上身微仰,带着姜风向后疾退。魏璧二人又互斗了数招,魏断山因需护着一人,已渐落下风。眼见一刺之下魏沈之中必有一人重伤,璧娘却忽然收了手,抚住左胸,身形微晃,满面的不可置信:“阿梨,你对我下毒?”魏断山也忽然松了抓着沈崖的手,站立不稳、一下子狼狈跌坐在地,他因功夫纯正刚直,内劲使的过猛,毒素扩散的比璧娘更快,咬牙皱眉,恨恨道:“丫头,你、你竟……”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这毒药是阿梨从璧娘那顺来的,叫“温柔乡”,药劲极快,能令人手足绵软,昏睡四十八个时辰不止。璧娘自负毒中圣手,一向只下毒,鲜少为人解毒,身上只带着几种剧毒的解药。何况这时就算解药在身,她手无寸劲,阿梨要夺她解药,也是易如反掌。她知道这毒药绵劲十足,越是抵挡,越会被它缠住,于是立刻席地打坐、运功调息,欲将那毒导出体外。
阿梨却故意叽叽呱呱着胡说八道:“璧娘,你知道么,魏六爷曾说你是方圆千里第一漂亮的女人,师父笑他孤陋寡闻,六爷不信,偏要跟师父南下梁州看上一看……你记得么,他们去秋离开黄泉谷足有三个月,回来时魏六爷还受了重伤……对了,听说是为一个女子所伤,也不知那女子有没有你漂亮,我猜定然是倾国倾城。你不是说过,其实每回比试,六爷都故意让你两分,否则你一点也讨不到他便宜……能把魏六爷伤成那样,那功夫该多厉害,我想举世怕是都难有,要么就是实在漂亮,六爷心甘情愿为她所伤……呀呀呀,那只怕比你还漂亮几分呐,你想六爷跟你对峙也只肯让两分,能被伤成那样,只怕八分也让了……啊呀,魏六爷,你怎么醒了,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哎,其实说了也无妨,方才璧娘自己也说了,这些年,只有她还肯惦记你……”
阿梨知道璧娘一重容貌,二重面子,故意颠三倒四地说她容貌不及旁人,又暗指她对魏断山有意,要扰乱她心神。璧娘因闭目调息,起初明知她居心不良、尚有定力抵制,及至最后两句,她以为魏断山当真醒转,听了阿梨的胡说,只怕会误会自己,急火攻心,毒素立刻在体内四下游走,登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梨原只想让她无余力解毒,昏厥几个时辰,没料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一见她吐血,立刻慌了,急急扑到她跟前:“璧娘!你、你怎样……”从腰间解下一个瓷瓶:“这是解药,你快服下……对不起,我没料到会这样,我、我只是实在不愿你伤了他们……”
璧娘接过瓷瓶,服下解药,调匀气息,半晌方苦笑道:“我没事,休养半日便好……你学了我的本事对付我,我不怪你,高兴还来不及,你不必自责……”看着阿梨稚气未脱的脸,再侧目看看那少年清绝无双、举手投足皆透着贵气的姿容,不由心弦紧了紧——魏断山是个大老粗,看不出这少年身上遮掩不住的雍容气度,她可不瞎。
她虽不问庙堂,猜不出此人身份,但直觉告诉她这人必定贵不可言。他们这些人既已避世塞外,就再不想和朝廷有什么瓜葛,若此人身份尊贵,保不齐会给整个集子的人招来杀身之祸。而且此人极善察言观色,方才几番言语试探,已看得出他进退有度、滴水不漏,是个攻于心计的厉害角色。再加上他身边那个看着一身褴褛、说话颠三倒四,实则精明世故之至的臭老头,有十个阿梨,也难以招架。
然而她见阿梨执拗至斯、自己又受了重伤,心知此刻是再没能耐拦他们,不由叹了口气:“阿梨,我答应你…不…不杀他们……哎…都怪你师父和我心软,舍不得让你见识外头的险恶……算了,多说无益……”说着转向姜风,换了张狠戾面孔:“小子,你听好了——你需知道,姑奶奶就算受再重一倍的伤,要你小命也易如反掌,今日看在阿梨的份上,我饶你一命,但你需当着我的面起个重誓,日后不得再踏进黄泉谷半步,也不许遣人来探访,否则…否则……”璧娘连咳数声,又咳出一口鲜血来:“……否则必永失所爱之人,永不得所求之事!”
姜风见那女子血染前襟,眼底寒光猝然闪了一闪。阿梨只顾照顾璧娘,并未觑见。
阿梨见璧娘又咳血,慌道:“你快起誓!不然……不然我不给你这些下属解毒!”温柔乡之毒非常细密,有见缝插针的本事,只要吸入一两粒粉尘,便会昏睡数个时辰。阿梨方才一鞭挥出,尘雾四起,厅堂内诸人莫不或多或少吸入了毒粉。因璧娘功夫一流、下手狠辣,姜风全神皆贯注在此女身上,听阿梨一说,这才环顾四面,发现非但沈公,自己带来的侍卫也都昏厥在地,不由一惊,问:“他们……都、都中了你的毒?”转念忽发现自己仍完好无损,惊中又多了几分疑:“怎么你我……”
“怎么你俩却没事,对么?”璧娘忍不住冷笑:“蠢货,阿梨既想好要下毒,怎么会把自己搭进去,自然是先给自己和你服了解药。”
“解药?”姜风微微一愕,皱起眉头:“阿梨姑娘是何时给解得毒,我竟不知。”
“方才你抓、抓着我手,我抽开时,指甲缝里弹出了些药粉……”阿梨低头道,脸上微微泛起些红晕。姜风指节冰凉,握住她手时,就像黄泉山的山泉流淌在手心里。想到这里,阿梨又不由记起他已有妻室——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纵然他没有妻室,两人的相遇也不过是沙中海市,只一瞬之景,待他了了塞外之事,自会回到他的中原,自己守着这塞外客栈,余生恐怕连再相会的机会都没有。她掐灭心头的一点迤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故意硬邦邦道:“你还要解药不要,快些起誓!”
现下看,这个小丫头一片赤诚待他,为救他性命,宁与魏璧二人对峙,成不了什么威胁,此刻最要紧的是从此地脱身——姜风望着阿梨故意冷下来的面孔,忽莫名觉得有些好玩。她两颊鼓鼓的,让人忍不住伸指在上面戳上一戳。这小丫头看身量也有十六上下了,心思虽灵动,为人却如十岁顽童,让他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自己是自八岁开始,就再没有过少年时光,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活得却像个经了半世沉浮的遗老。他心下轻叹,面上却换了一张温润笑脸,柔声道:“好,依娘子和阿梨姑娘的……我本无歹心,娘子不信,起个誓也好,让娘子宽心。”说着,稍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望向阿梨,低声说:“其实阿梨姑娘不必威胁我,有没有解药,只要你说一句,我都是肯起这个誓的!”
“……可惜往后山高水长,我既不能毁诺来这塞外看你,你的恩情,我只好来世再报。只望上天眷顾,下辈子我能早些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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