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2 / 2）

她一拍地面，呼地站起， “这蒲江水宫一不要仆妇丫鬟，二不要舞乐寄兴，三不要暖床叠被。我要年轻女子做什么？养来吃吗？”

楚靖默默流下两行清泪，悲愤道，“你不吃人的吗？”你不吃我，那么凶做什么！

人说“湖水桃花，阡陌人家”，浓雾散尽，铺陈在百里闲面前的就是这样一番世外美景。

将近七月，试问人间哪里来的桃花盛开。不仅是桃花，山谷里风和日暖，飞鸟、走兽、游鱼，都是一幅自得其乐，不怕生人的模样。

百里闲背靠一株烂漫桃树，一家松鼠顶着朱红小果排队从他眼前穿过，竹门草盖，一窝金腰燕在檐下安了家，两三只幼鸟，伸出浅黄的鸟喙，嗷嗷待哺。屋后有一片野地，长着些鲜嫩的灯泡梅，红艳艳的果子吊在枝上，正被几只小鹿来回衔扯。

百里闲拿剑敲敲竹门，没什么反应，稍一用力，门就开了。

院中很是整洁，有藤椅木桌，葡萄架下结着鲜艳的果实。他沿着碎石木板向前走去，推开虚掩的木门，是一间方正的厅堂。站在厅中稍等了片刻，百里闲入了左侧厢房，门窗通透，一阵微风吹起，棉纱轻扬。

他用剑尾扫开纱帐，正对上一副画像，有一男子游弋江上，人身蛇尾，玉带吉服，很是神俊。画像右下用纂体写着—— 蒲阳飞漉真君御水巡江。

“飞漉真君，看来就是那蒲阳水君了。”

百里闲走近细观，眼前突然一阵恍惚，好在他早有防备，清净咒兜头砸下，橫剑胸前。

那画卷如水波般晃动，一只冰晶凝聚的花，缓缓绽放在眼前。

“何人闯我北斋？！”一声叱呵自身后响起，掌风随着声音即刻便到。百里闲赶忙握住霜花，翻窗跃至庭院。这才看清来人。

“阿闲，你莫要用力，快快将那霜花放下。”

“楚九？”百里闲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想想不对，眯眼道，“你怎么会与这水妖一起？”好像还是不对。

楚靖摸摸鼻子，尴尬道，“啊，事情是这个样子……”

璀璨光华，猝然盛开。

百里闲克制不住，一手遮住眼睛不去看那银光。

“小心！”楚靖嚷道。

那霜花每一片都薄如蝉翼，被百里闲不知轻重的提着，早已岌岌可危。青娘忙闪身去接，楚靖跟着伸手，百里闲惊诧之下也恍然出手。很轻微的‘啪嚓’声，是晶莹透亮的小东西，发出的最后一点嘶鸣。

青娘趴在地面，千万碎片化作星光落在她背上，她盯着空荡荡的掌心，对于突然失去的珍宝露出了一阵空茫。百里闲尴尬地捻了捻指尖，半点冰晶痕迹都未曾留下，碎得很是彻底。楚靖蹲在地上，上下看看，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半响，青娘才默默爬起来，她整整衣裳，若无其事向厅内走去，倒了一碗茶，草草喝了。“你们都过来吧。”

楚靖赶忙上前，被百里闲拦了一把，落在后面。

青娘与百里闲对坐，眼神却不在他身上，“你都看到了吧。”青娘侧头示意，“那幅画。”

“阁下不是蒲阳水君。”百里闲笃定。

青娘点头，“我不是。”

“我叫李青娘，是莆阳城关人。十三岁时，渡江落了水，是大君救了我。”青娘说着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自小孤高，总想嫁天下第一等的男子。我娘常说，将来寻一个好人即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知心识意。可惜那是我还不懂。那一年遇到大君，一来感念他救命之恩，二来思慕他风姿绰约，便渐渐患了相思。”

她捡起一只空杯握在手里揉捏，楚靖盯着杯子，因难得听人情爱隐私，脸色有些兴奋的红粉。

“我爹供了两万贯的祭牲，千辛万苦求到大君，他便登岸予我治好了疾病。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来二去，我与大君便有了情谊。然而我俩仙凡有别，终不能善了。大君与我作别，送我一朵霜花，许我一个心愿。”

楚靖撅着小嘴，狠狠瞪他一眼，百里闲想起那朵成灰的霜花，暗暗搓了搓手指。

“没两年，我便要嫁人了，夫君一表人才，是国子监律学博士的门生。”楚靖点点头，那是很好了，未来的国之栋梁。

“待到出嫁那天，洞房花烛。我思念至极，泪不能停，便用霜花将大君唤来。我问他后不后悔。我今日已经嫁与别家，今生今世，恐再无法相见。大君却与我说，望你夫妻和睦，早生贵子，多多珍重。”楚靖没忍住，翻翻拣拣，偷偷抽出一截里袖擦脸。

“我心痛难当，也不想欺人度日，当下便与我那夫君坦诚。我想拿一封休书，去庵里做姑子也好，清灯枯佛了此残生。谁知三日后，我便被绑着，沉了蒲江。”

“这里。”青娘指指胸口，“没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