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2 / 2)
“这春秋堂里,不论是哪一个,不都是你的弟子吗,怎么能厚此薄彼呢?”单央此刻并不看他,像是望着一团空气在自说自话,慢慢的,气息时强时弱,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感情,“咱们春秋堂有什么,除了人多些,惩戒也多谢。戒律所的刑罚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毕竟,我也是律所里头出来的。”
“私斗伤人,杖五十,断手脚筋,逐出山门;修邪道,杖一百,毁灵台丹田,逐出山门;不尊师长,杖五十,逐出山门;不敬门派,杖八十,逐出山门;杀人就更不用说了,就该以命偿命,可能……也得把尸身抛出山门才是。可惜负责抛尸的人要死了,你们点儿再找一个才是。诸位长老,我五十四岁了,若是没筑基,原本也没有几年好过,死在清源……”
单央支撑不住,咳出一口鲜血,整个身子向一侧倒去,若不是身后弟子把着,怕是会瘫在地上,再无言语。
纪先生几个围了上去,将人摸过一遍,对着厅里道,“伤势太重,今日怕是……”
“不行。”两声齐响,陈白溪又拍了桌子,转过脸去,见陈拙打着轮椅也挤了出来。这么几天,单央的嘴什么都撬不出来,陈拙的腿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几位医师也没研究出对症的方法,最后是秋夫人下令将他坏死的一条腿给锯了,这才保住性命。
他这边刚没了一肢,伤口疼,身上也缺血,因而原本健康的脸色白得像鬼,像个怨鬼。
“你说的,我明白了。”陈拙转到单央近前,空荡荡的大腿搁在手下,很明显就能看出来,“春秋堂有堂里的过错,有人对不起你,有法度对不住大家……可我们,明明没有过节,为什么呢?我……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只因为我是老祖的儿子吗?”
“小公子……”单央瘫在别人身上,原本想解释两句,看到满室莹亮的眼睛,又觉得心灰意颓,稍稍吞下两口鲜血才回,“小公子,你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你。”
“好人?你……对不起我?”他张了张嘴,靠着椅背喘匀了气才弯下腰来与单央贴近,“单师兄,你这对不起,我可不敢要了。”
一滴一滴的血水从单央嘴边滚落,‘滴答滴答’,还是纪云先察觉不对,将陈拙拉了起来,就见他胸口握着一把小小的尖刀,正好插在心脏中央,眼睛还死死望着单央。
“小公子,你怎么!”
陈白溪推开围绕的医师,颤抖着捂住儿子流血的前胸,往日的严父形象具不顾了,半跪在地上,泣道,“拙儿!拙儿你做什么傻事,少一条腿算什么,父亲再帮你寻一条不就是了,怎么能轻易寻了短见,你让父亲如何,让母亲如何!拙儿!”
陈拙闭上眼,靠着椅背扬起了头,他藏了好久的尖刀,因为看护的人一直找不到能用的时机,这下才算做了了断。此刻伤口终于不疼了,因为心更疼,他睫毛下面沁出最后一滴眼泪,放松了为忍痛而绷紧的肌肉,终于没了呼吸。
老祖嚎叫着,收了千八百年的男儿泪开了闸,尽数淌了出来,几名女修背过身去,已经不能再看了。
“哈。”单央轻笑,胸口震动,又连累浑身的筋骨疼了一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陈老祖,你儿子与你可不一样!”
“单央小儿!”陈白溪单手抱着陈拙,另一只手就要拍向单央,卓秋谷抬身要拦,还是迟疑了片刻,结果就这么稍一犹豫,场面却是瞬息万变,陈白溪劈向单央额头的一掌,正被一人拦了下来。
要说陈白溪这悼心失图的一掌可谓用了十成十的功力,与那日劈碎咒文的力道相当,任哪个肉身来挡上一挡,都要遭殃。可这泰峰宫就是有这不怕死的弟子,硬是用肉身胸膛上来接了,可惜,年龄不大,修为不深,接过这一掌,活是不能活了。
陈白溪一手搂着爱子尸首,再去看那倒地的人,心上如同栓了长长的铁链,直把他往地底深渊猩红的岩浆上拉。
“师父……我……”欧克凡摔在武阳殿枣红的大门上,只痴痴看着陈白溪,转瞬便没了呼吸。纪先生赶紧冲上去查看,可惜人早就七窍流血,显然是心脉俱断,神仙都难救了。
殿上众人不发一语,放眼瞧着面目空蒙的老祖抱上儿子,又扛起弟子,一个人趔趄着下了山。
卓秋谷想着今日这一审也只能这样了,转眼去看,季音已经不在了原先的位置。武阳殿此刻糟污的可怕,众人也再没了评断是非的心情,这一场会便这样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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