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

这是我的家乡。

二月春寒，鞭炮响完便是我在长庆街混的第三个年头。

乞丐都讨厌春节。天地喜庆的日子，家家户户忙着挂桃符、贴春联、祭财神，空荡街巷里只剩这么些个褴褛乞儿。就算有置办年货的，看见我们这些穷鬼都可劲避讳着。

然我最喜欢过年，平素我既不会卖艺也不懂装残疾，生计全凭他人心情。好不容易是节日，一个小孩家，谁忍心不怜呢。往大户门前一坐，便有管家带着钱袋来，因是年下不便冲突，随随便便就能收入几钱。不怜也无所谓，至少还能溜进后厨顺点残羹果腹。

这几年，还兴起了送穷的把戏，倒是给我们多了一条送财神的门路。以红纸印财神像，沿街去敲门，讨个十文喜钱。倘若开了门，多半人家会给，十文买个彩头倒也和气。

奈何这半个月收入太差，今年送财神只得去远了些，最后一家都快到了山脚下。看起来也应是个大户人家，可敲了半天竟无人应门。见天色已经暗了，我熟练的翻上墙，往后厨摸去。可一连到了内院都暮气沉沉不见人影，蜡烛都好似舍不得多点，更别提过年的气氛了。我起了好奇，见西厢房亮着灯，顺着墙根摸了过去。

屋内独独少年一人，满屋的书，手边的书卷更是快堆到他肩膀那么高，桌上清水供着一株梅花。摆件极少，大都是瓷器。桌上简单的摆着几道小菜，寻常的紧，清淡的连我都没有动手的胃口，想必也是放凉了的。

他在灯下认真写了一阵，忽而悬笔，撑着脑袋出神。我捉不住他目光落在何处，只是看着他消瘦的侧脸轮廓，觉得他也一定又饿又无趣吧。

想到这一点，我忍不住笑自己。一个当街乞儿倒是同情起这少爷的居食了，真够没脸没皮的。

溜了一圈我又不想去后厨了，鬼气森森的，还搅了我难得的好兴致，对天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后，我便直接绕墙去了隔壁。不一会儿功夫我就拎着小五爱吃的烧鸡和一大包三元斋的状元糕，大摇大摆的从后门溜了出去。心下道，这才是过年该有的样子嘛。

小五已经等在天桥下了，还有几个熟面孔。良哥称得上长庆街乞儿的元老了，他比我们都大，从小混在街上凑合大的，道上的门路也摸得最清楚，我和小五两个无赖混到现在全仗着他。竹青的莲花落唱得不错，他童声清脆，手上那七件子的本事也真像那么回事。秋琳子是最近来的，听她说自己也讨了有些年头了。

不知是谁还搞来一块金线缝边的红布，玲琅满目的摆着各家的吃食，甚有年味。我回来的时候在风里吹久了，缩了缩脖子便一屁股坐在了离猪肘子最近的地方。

“嘿你个小乞儿，就你最偏挑最金贵的。” 良哥玩笑得削了我下。猪肘就是他搞来的，今年还沽来了几两烧酒，大家伙凑着头一人一小口的抿着。

小五甩给我个几乎完整的大肉包子，说道：“吃这个，还热乎”

“翻了两家得吃点补补”我咬了一大块肉在嘴里，细腻的馅满含汁水又混着切得碎碎的葱丁，三山馆的招牌，可真香。

“怎么两家才搞了一只烧鸡回来”

“别提了，北边那个快到山脚下的大宅是哪一户，叫人慎得慌，过得还不如我们”

“谁让你去陆家了，太太十年前这会儿走的，故年年都守。”良哥撕着烧鸡在嘴里，摸了一袖口的油，还不忘骂一句“读书人的死脑筋。”

“早说，这下白跑一趟还得去去晦气。”我心下恼得很，因此吃的更猛了。

寻常我们乞儿都是见什么吃什么，憋着心思想法子去抢，哪里会有闲聊的时候。今天大家也都是真高兴，七嘴八舌的说着行内的隐语。我刚来的时候最喜欢听良哥说这些。比如风凉窑子就是夏天去的凉亭。比如垃圾马车就是寻常的冷饭残汁。比如像竹青这样的，就是数贫嘴。再比如东边有个乞丐讨到了当官的家里头，半个铜板没有反倒挨了一顿棍子，便叫作吃生活。

众人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