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和镜底花(1 / 2)
我没有鞋子。
这不奇怪,毕竟我已经死了。
不走世间路,不着世间履。
一步,两步,三步……
落步的感觉很奇怪,或者是很奇妙
“啪嗒” “啪嗒” “啪嗒”
不是棋盘上落子时黑白分明的清脆
那清脆隔着几重水幕和几重烟幕,在“啪嗒”里带着含浑的“咕噜”,“咕噜”
原来归去的魂灵走在彼世的轮回道上,也能保留时活着那样灵敏的听觉的。
我这样想着,并没有看见身后,那些我走过的路正在一步一步的消失。
“敢问这位……大人……”
路的尽头站着一位青衣人,他的面目上也像是笼罩在烟雾中。
我走近,在他脸上的烟雾里,看见的却是自己的脸。斑驳的浓妆和陆离的怪影在脸上交缠,眼中有探究,也有讥笑,那是我,那又不是我。
为着回应我,迷雾里的“我自己”开口道:“何事?”
“大人,前方路可是小女子的路了?”我低下头,不去照那面与自己动作不同步的诡异镜子。
“前方的路可不少,你问的是哪一条。”
那声音也是我的,我却做不来那样无比自然的无比造作。
我沿着青衣人娇嗔的方向看去,无数条道路在脚下延生,黄泥路和青石板,康庄大道和羊肠小路,它们交织在一起,时而温柔缱绻,时而若即若离,只是阳世多年看戏的经验告诉我,那些交缠着的路,该把它们分了男女,辨了痴怨,才是一出出不死不休,泣血高歌的好戏。
“那一条。”
青衣人看向我手指的方向,怔愣的表情显现在那张酷似我自己的脸上,我忍着不去在意身上此消彼长的鸡皮疙瘩。
“那路无头,无尾,无因,无果,你不该再过那样活死人的日子。”
青衣人的脸变作一团迷雾,那里不再有我,也没有一张应该属于他自己的脸。
“我能令你重新来过,因由未结果,你可以比别人更游刃有余。”他道。
“我不愿。”我道
他伸出手按在我的头顶,叹道:“痴儿,回去吧。”
“我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变得高大,他的手掌几乎覆盖住了我的整个头顶。
很快我便明白了,不是他变大了,而是我变小了。
“这是……”我看着自己丁点大的双手,惊讶于一个三十二岁的魂灵被安放在这样稚嫩的肉身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撕裂感。
“你一岁时的样子,干干净净,无事发生。”
“为什么?”我抬起头,青衣人罩在我头顶的手没有移走,我知道他此时有了一张完整的脸,他却不欲我看到。
“你活在世上的时候并没有这样多的疑问。”他说道,我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叹息还有疲惫。
我的脸被罩住,这样的脸太小,什么样的神情也拿捏不稳,我感受着他掌心上的纹路,以及纹路间微微发硬的薄茧,像是青春与苍老的一个绝妙的隐喻。
“没有疑问的过了那样的一生,我仍是死了,所以想问个清楚。”我勾起嘴角,我记得临死前我也是这样勾起嘴角,希望自己不要太难看,随后我笑得更厉害,想起似乎被一盘子桂花糕噎死,无论如何也不会好看。
“你没有走完你应该走完的路。”
“我不明白,我那一生明明是一盘死局,这样的结局难道还有转机不成?”我苦苦思索着,从一十三岁入大梁皇宫,每一天都几乎是同样的,我躲在良熹姐姐的羽翼之下,做着一个知足长乐的张美人,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她,我不去争抢皇帝的宠爱。
我们张家也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在无数次的漩涡洪流之中,既没有被卷进去,做了哪个红人或是太师的拥趸,更没有身先士卒,冒皇家之大不韪,伸手去搅弄出这样的漩涡洪流。
我安安分分。
我沉默寡言。
我……似乎也只是活着而已。
“时辰到了。”青衣人将我从生前的流水账中抽离。
“欸,你做什么?”,是的,他揪着我的后领子提了起来。
“死老头,把话说清楚啊。”我扑腾着,一直没有踩上过实地,我感到提着我的人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是在我脱口而出那句“死老头”的时候。
“走你。”他大喝一声,先是朝后,又向前,我耳边风声呼啸,一个荡悠,便从他那里脱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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