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1 / 2)
“” 送我回府的车马是不是张家预备的,而是苏家,我的外祖家。
舅舅来接的我,跟着的是舅母的陪嫁丫鬟,彩兰。张家没有管家的主母,也没有得力的管家,这些事情是父亲操心不了的。
翁妈妈人脸不熟,以为日后就是彩兰照顾我,拉着人絮絮叨叨,说的尽是我这三年来在南山村养出的怪脾气。彩兰被扰了半日,脸上看不出半分的不悦之意,我先过意不去了,这与她不相干的,又是何苦受这磨烦?我便央翁妈妈去拿我平日里写字儿的纸来,说要一并带回去,先将她支开了。
我假称谢南是跟着我一起来的家生小厮,来时半大不小,帮着做些粗活,现在就回去在父母跟前尽孝。舅舅只问了他平常在哪里居住这些话,我答了他是在庄子上,便再没什么话了,让他去帮着打点箱笼。
我看着平日里头脸齐整的谢南,今做了小厮打扮,上上下下地跟着搬箱子,捆马车,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月姐儿,你这一走,怕是再不得空回来了。”翁妈妈寻了我的字帖儿来,抹起了眼泪,“这字儿写得这样好,留几张给老婆子做个念想吧,以后想姑娘了,我就拿出来看看,就当做是见着姑娘的面儿了。”
“妈妈拿就是了,几张字儿罢了,不值什么。”我说道。
“这张好,四个字儿婆子我都识得。”翁妈妈拿的是一张写了“十之一二”的字儿,我练字一向是没什么规矩,想到什么就写了。
“就是不明吧是什么意思,怕不是姐儿算的账吧?”翁妈妈问道,像是怕动了我要紧的东西,忙忙要还给我。
“哪儿是什么帐的,无事时随便画的罢了。”那是“人生失意事十之八九,一二得意转头空”,我不敢说明,怕又勾得她伤心。
我岔开了这一宗儿,答应翁妈妈她生辰的时候会回来看她。
“姐儿说的是哪里的话,你这回去了是要做少奶贵人的,住高门大院,还回来这破草房子受什么闲罪呢?”翁妈妈笑中含泪,伸手来摸我头上的发髻,“还是京城来的这位姑娘手巧,就是剐下老婆子这一身肉来,也梳不了这样好看的头发。”
“翁妈妈的地瓜干最好吃。”见她要落下泪来,我忙说道。
翁妈妈抹着眼睛,又去拉了彩兰。重复着说了几遍的话,“我们月姐儿是个怕吵的,平日里这房前屋后我是一只鸡也不许过的,一只猫也不许走的,你要记得,姑娘半夜若是醒了是再也睡不好的。”
彩兰笑僵了一张脸,勉强地应着。
“日头高了,今日得赶许多的路,不好再耽搁了。”一旁沉默良久的舅舅发了话。
翁妈妈搂了我两把,忽的将我往外一推,“走,都走,嚷嚷半日了没个清净。”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攥住我的人将我推出她的院子,又“砰”一声关上了她的院门。
我第一次觉得南山村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一缸作茧自缚的水,它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我在这里地山上追过兔子和山鸡,跟着武良安和二丫他们一起,谢南教我钓鱼,他总是知道哪里下钩子能钓上来最大的鱼……
而现在,这道院门一关,我又成了京城里不会说话不会笑,从不出门,恐有暗疾的张家小姐。
“月姐儿,咱们上车吧,仔细风大。”彩兰搀着我上了马车,坐定后,马车悠悠地行进,彩兰递给我一方帕子,我才惊觉自己流了一脸的泪。
“多谢姐姐。”
“月姐儿真是好性子,怪道我们老太太一天三回的念叨,那样一个古怪脾性的婆子,搁着我们家姐儿身上,能一扭脸气的跳了井去。”彩兰见我始终愣愣的,便自执了帕子替我擦脸。
“同着那样一个婆子,月姐儿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翁妈妈很好,人不坏。”我道,翁妈妈一个人在这世上活得不卑不亢,不亏不欠,她陪着我,等我自己愿意从昏暗的水底浮上来,她什么也不说,我始终没能学会像她那样活着。
“月姐儿快不要伤心了,姐儿养好了病,就是该回家的时候了,没有哪个世家的小姐一辈子流落乡野的说法儿,这回平哥儿有了大出息,又有了好亲事,张家和苏家的好日子都要来了,姐儿这回是去享福去的,在路上还无事,回去了可万万不能听见哀声。”彩兰见我的眼泪越擦越多,便笑着劝慰道。
我知道她是在提点我,却实在说不出话来,便靠着马车厢壁闭了眼睛,指望就此昏睡过去。我感到头底下被垫了东西,腰上也垫着软垫子,然后便是一件斗篷盖上来,我眯着眼睛道了谢,便放心地睡倒过去。马车的轮子轧轧有声,催人入梦。
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车队停在一处荒野。
“姐儿这一觉睡得可是瓷实,下来透透气吧。”彩兰举着帘子,正预备上车,见我醒了便退回地上,擎着手臂要扶我下去。
“他们做什么呢?”我依言从车内出来,见车头处围着一群人,中间似有火光烟气。
“眼见着赶不及进落水城了,爷吩咐就在此处歇一晚,明日再赶路,姐儿不用怕,随行的都是从军队里跟着爷来的,这不是几个车把式见此处山林茂密,便去打了些野味来,正烤着呢,姐儿不用过去了,烟熏火燎的再给熏着,姐儿下来散散,等着吃就成了。”彩兰解释道,她怕我坐久了腿疼,就扶着我的手,领我慢悠悠走着。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就听见不远处草林里悉窣有声,不知是野物是贼人,我偷着眼瞧彩兰,她的手臂结实有力,身法灵便,应是个有功夫在身的,我见她面色如常,便也忍着没有显露出异样。
忽然,寒光一闪,一名黑衣人仗剑自草林里窜出,奔着我的面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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