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旧林(八)(2 / 2)
祖父老来得子,对这个幼子极其宠爱,可桓琂却不喜欢这个“小叔”。
她实在不明白,对祖母情深义重的祖父,为何还要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祖母在世时是如此,祖母去世后,祖父亦是如此——竟然毫不犹豫地转投到别的女人的怀抱,一点也不顾念亡妻。
对祖父,桓琂一向是敬爱崇拜的,可唯有他这一点,令她感到极其疑惑,每次看到桓玄和那名宠妾就不太喜欢。
见到桓玄坐在地上哭泣,桓琂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到。
可桓玄却扯住了她的衣角。
桓琂回头,看到一张涕泗横流好不滑稽的脸,桓玄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桓琂觉得他此刻就像一只悲伤的麋鹿。
桓琂有些心软。
“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是哭鼻子也得哭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啊!就这么无声无息,你不憋屈啊?”桓琂想要刮一刮他的鼻子,忽然有些厌烦,于是迅速把手收回。
桓琂说这话原本只是想逗一逗他,谁知道下一刻桓玄真的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真的是尖利刺耳。
桓琂惊呆了。
桓玄虽然才三岁,可似乎为了不负他那“神童”的美名,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深沉寡言的阴郁模样,没有一点活泼开朗,在桓琂眼中就是个故作老成的小孩,桓琂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
桓玄一边大哭,一般结结巴巴地说道:“娘亲……娘亲死了……”
桓琂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原地。
桓玄的母亲,是祖父的四夫人,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在她未嫁给桓温之前,美名就在当地广为流传,垂涎她的男人数不胜数,但因为她家世寒微,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的女儿,所以便被一个好色豪绅强抢豪夺了。
此女也非池中之物,为了摆脱豪绅,直接将丈夫一家人全部毒死,然后被官府抓捕后,又死不认罪,一味营造楚楚可怜无辜受害的弱女子形象,就算严刑逼供也是如此,其坚韧顽强不屈不挠,令所有人都被她感动到了,人们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她真的是被冤枉的?
就这样,她在囚牢里待了三年,一直没有定罪。
直到三年后,领兵出征的桓温路过她的家乡,无意中听闻了她的事迹,好奇这个大美人究竟长得有多沉鱼落雁,竟然令官府众官员三年了都不舍得杀了她,于是他屈尊降贵来到脏乱不堪的囚牢。
谁知看到她后,他便决定要带她走,甚至不惜与南康公主发生争吵。
对四夫人,桓琂的感觉是复杂的,她因为四夫人是自己祖母的情敌而厌恶她,又因为四夫人的过往经历而佩服她。
现在桓玄突然告诉她,四夫人死了,一瞬间桓琂的脑子一片空白!
在桓玄抽抽噎噎的诉说中,桓琂大致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昨晚祖父来到四夫人住处留宿,桓玄按照惯例去别处歇息,今天大早,桓玄在房外给四夫人请安,四夫人很久都没有回应他,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
祖父来到建康后必须得去皇宫上早朝,所以应该不在房间里了。
桓玄于是推门而入,一步步朝里屋走去,结果,竟然看见了躺在地上已经命绝的四夫人。
根据桓玄的描述,桓琂得知,四夫人的死状极惨,她的致命伤在头颅,整个脸颊完全凹陷,头颅变形得不辨原状,就像是被什么硬物重重地砸了下去。
桓琂即使是听他的描述,也不禁毛骨悚然,更别说桓玄是亲眼所见了。
桓玄看到这一幕后,惊惧交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不想别人看到自己母亲死后的模样,母亲一向爱美,她要是活着,也绝不愿意别人看到的,于是他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接近房间,等着祖父退朝归来。
他终于等到祖父了,祖父看到惨死的四夫人,悲痛而震怒,下令彻查所有可疑人员,誓要找到凶手并将之处以极刑。
桓玄失去母亲,仿佛行尸走肉般在桓府游荡,见到一僻静无人之处,便坐下来啜泣,正好遇见了从此经过想要给祖父请安的桓琂。
听完之后,桓琂心中五味杂陈。
桓琂讨厌四夫人,四夫人当然也不会喜欢桓琂,每次家宴,四夫人都会以绵里藏针的话语故意挑起桓琂的怒火。
桓琂虽然深得桓温喜爱,但由于沉默寡言性格古怪以及身份不正统,在桓府并没有多少存在感,一众堂弟堂妹们都不与她亲近。每次她和四夫人针锋相对时,就是她存在感最高的时刻了。
隋珠说,只有和四夫人斗嘴时,桓琂身上才有那么点平易近人的烟火气。
桓琂有时候会可笑地想,四夫人是不是故意和自己争吵,就为了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多说几句话刷一刷存在感?不然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只有在此事上不为桓琂做主呢?
桓琂想着想着,虽然知道可能是自作多情,但心中的难过一点点聚积,眼中水雾氤氲,化作一串泪花挂在了眼睫上。
桓玄突然不哭了,怔怔地盯着桓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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