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犯了错,就得受罚。”吴娘子眯着眼睛,“就罚你跪九个时辰,让你记住今天的事,饮酒就是九个时辰。”
春杏颤了一下,讨饶道:“嬷嬷,九个时辰这也太久了,笑月只是个姑娘家,又刚刚入府……”
“正是刚刚入府,才要好好教训,不然以后岂不是要爬到主子头上去了。”吴娘子道,“这京城里管教下人有个说法,叫试刑。刚进府先试试刑罚,如此以后,便知道要规规矩矩做丫头。我阮家是厚道人家,无错不罚,但也绝没有纵容奴婢的道理。刚进府就犯错,若是随随便便放过了,以后还怎么管教?”
笑月目光炯炯地看向吴娘子,又蓦地垂首,她忽然有些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进了阮府是这样的呢?父亲母亲离她远远的,唯一见着的哥哥只当她是个不相干的奴婢,一个正眼也不给她……
吴娘子见这小丫头梗着脖子不说话、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更添几分不喜。这种事情她见多了,一个丫头,自恃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硬往主子边上凑,这“上进”的心思不可谓不肮脏,甚至也不过过脑子,这卖身契都在谁手上攥着呢?
“……你罚吧。”笑月服了软,垂首道。
她还想进到内院里,起码能和他们正正经经地有几次对视,有几句对话,即使是以一个丫鬟的身份。甚至,她心里还抱着隐秘的期盼,毕竟是血脉亲人,也许冥冥中会有感应,他们也许会很喜欢她,那时她就可以将一切坦白告诉他们。
吴娘子见她服软,心道,或许还能教一教。
“今天你就不要干活了,就跪在这好好反省。春杏,你看着她。”
言罢,就转身离去了
春杏松一口气,带着笑月到游廊角落的隐蔽处,花木遮挡着,正是个偷懒的好去处。
“哎,你也别怪吴嬷嬷,家里有家里的规矩。这里阴凉,你就带着这里吧,呆会我给你来送点吃的。”
笑月依旧不声不响
春杏眼里瞧着,不敢再劝,只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这一跪就跪到未时,春杏送来的饭笑月一口没动。不知为什么,她以前在庵堂里做活的时候,也受过许多责罚,但都没有像此刻一般……让人不堪。
笑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酸酸麻麻胀得生疼。
“那是什么人?”有温文的男声传来。
她蓦地抬头,先看到一人背光向她接近,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觉其长身玉立、仙姿风骨。等再近一些,才看清来人一袭月白大袖,绣着暗纹牡丹花,面如冠玉、风度宜人。他唇边含笑,眼神隐有几分关切之意。
笑月心中倍生好感,只是不知这是阮家的谁?
门房见状小跑过来,回道:“回邱公子,是丫头犯了错正在受罚。”
“哦,什么错?”邱公子随口问道。
“新丫头入府不懂规矩,昨夜饮了酒,今早让路过的四少爷闻了出来。四少爷说算了,外院的嬷嬷却仍坚持让她在这跪足九个时辰。”
“哈哈哈,维贞的鼻子果然是一绝呀,”那人笑得眉眼都动,格外舒朗,复低头瞧了笑月一眼,“既然维贞都已经说了不罚,大丈夫言而有信。况且一个小姑娘,初入府不懂规矩,尚可体谅,不若就放她离去吧。”
“这……”门房有些犹疑。
邱公子见此也反应过来,“罢了,是我多事,阮府自有规矩……”
“什么多事、规矩的?”又有声音传过来,是个娇俏的女声。
细看去,来人一袭翠色比甲,头戴绢花步簪,轻薄的花布被风带着摇曳,显得生动可爱。那少女快走过来,停在距邱公子两步远的距离,与邱公子对视一眼,两人俱是不自觉地一笑。
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很甜,邱鸣便叫她“甜儿妹妹”。而阮金玲也回他一声“鸣哥哥”,两人站在一处,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阮金玲笑完才看到笑月,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门房又将事情说一遍。
“哥哥这鼻子呀……”阮金玲捂嘴轻笑,“好了好了,鸣哥哥不也说了吗,言而有信。哥哥既然说了不罚,就别罚了。瞧这当门口哭的,多难看呀。”
“公子小姐仁善,这就免了她的罚跪。”门房说完,又轻轻踹了一脚笑月,让她也谢恩。只是任他踢得再用力,笑月仍旧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仿佛胶在阮金玲身上一般,动也不动。
但对方却早已经与邱鸣并肩往里面走去了,哪里会在意这样一个小小婢女。
大约是许久未见“鸣哥哥”了,阮金玲憋了一箩筐的话说,“鸣哥哥好久没来了,祖母天天都要念你一遍,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她又说起好几件事,全是身边人说起邱鸣,愈发显出阮家待他亲厚。而虽她半句也不提自己,但能将每一句细碎之言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何看不出来实际最想邱鸣的是她自己呢?
邱鸣看穿却不点破,凝睇着身边的女孩,脸上挟着一抹浅淡而温存的笑意。
“……鸣哥哥,你怎么不说话?”阮金玲良久听不到应答,问了一声,但很快又去说别的事了,“你说祖母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天天在她面前,她却只顾着念你。我看祖母啊喜欢你要胜过喜欢我,我可是她亲孙女呀。连母亲也是,总是说起你……”
“自然是喜欢你的,”邱鸣忽然说,“对我,不过爱屋及乌罢了。”
一句话落,却红了两张脸。
……
笑月后来问了为她求情的那位公子的身份,正是与阮金玲青梅竹马,打小一块长大的定国公府嫡次子,邱鸣邱公子。
所有人提到他俩都逃不离“金童玉女”、“天造地设”这些词,末了还要加几句两府主人正在议亲、这双小儿女即将有情人终成眷属云云。这些议亲的私密事情自然不会在外面瞎传,但两府的主人都已经有了默契,下人们嘴巴闭紧,心里却门儿清。
“我们这四姑娘呀,当真是命好。”有婆子感叹地说道,“她年纪与前几位姑娘差得太多,前面三位姑娘出阁后,就只剩她一个幺女,阖府都疼宠着。可巧定国公府也有个年岁相当的孩子,两府老夫人私交甚笃、又同在京城,两孩子一道长大,关系这么亲密,难免互生情愫。”
“那也得是四姑娘人好,才有这样天定的良缘。”春杏笑眯眯地说道。
先前提起话茬的那婆子自知话里泛酸,有失言之过,打了个哈哈。
“这是自然,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四姑娘红脸,对外面人这样,对我们下人也这样。这么好的姑娘,合该这样的好命……”
笑月坐着择菜,听得入神,不禁问道:“什么是好命?”
那婆子哈哈笑,“自然是当小姐,当夫人,当老封君。一路上去顺风顺水,就像四姑娘一样。哎哎哎,我又多嘴了,小姐的事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做婢的可说道的。”
春杏只笑一笑,提着裙子站起择好的菜搬到水井边。
笑月愣了好一会,才道:“……那若是一个人出身在乡间,家中只有一间瓦片房,亲人只有一个外祖母,这样的命就是坏命吗?”
婆子嗤笑一声,但转念一想,这姑娘应是再说自己的身世,不由升起几分怜意,“哎,这都是天意,天意有好有坏……过去的就过去了吧,你如今既然已经入了阮府,衣食不愁、时来运转,攒些银子,到了年纪寻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善终。”
笑月怔怔看着手里的菜,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是想不想自己孙女吃苦受罪,才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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