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2 / 2)
“来,坐下说。”老陈伸出手来。曾诚看着老陈伸出的手,心中犹豫,最終还是将自己的手交到了老陈的手上。老陈轻轻地将她拉到自己边上的座位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了轩怡的面前。
曾诚看了看老陈,一条长长的皱纹从上眼睑处斜出延伸到眼尾,将他的眼睛拉得细长,抬起的眉头上,深深浅浅地布满了皱纹,他的目光柔和,却有重重心事。
“爷爷,我出了车祸,脑子受到了撞击。”曾诚小心翼翼地说。
“这我知道,医生告诉我了。”老陈回答。
“所以我忘了一些事,可能也记不起一些人。”曾诚停顿,“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爷爷,还有奶奶,现在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其它的,真的都不知道了。”
老陈沉默。
“不过,爷爷,跟你在一起,确实能感觉到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了。”曾诚的声音低了下去,等着老陈的回答。
曾诚没有把实情告诉老陈,觉得老陈是无法接受自己孙女的身子里住着另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男人。这种事离奇荒诞,自己都没有找到原因,又如何向别人解释,但她觉得更没有必要去欺骗,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状态告诉他,至于他要如何做,那是他的决定,自己只能坦然接受。
“轩,以前你可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和我谈过话,都是想什么说什么,这样面对面端着说话,我还真不习惯。”老陈微笑,一时沉浸在回忆中,“医生说你失忆了,叫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其实在医院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对我们的生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认就不认了呢?不过,后来想想也就释然,这么大的事故,就你活了下来,这一定是祖辈积德才有的福分,那还能奢求什么,至少你还在我们身边。”
“爷爷!”老陈的一番肺腑,让曾诚感动。
“知道那天在河滩上找到你,发现你居然还有气时,我的感受么?当时我们一路寻找,发现的都是遇难的,那时是多么急切地想要找到你,可又怕找到你时,你也。。。
你当时全身烧伤,多处骨折,跟一滩烂泥一样,那时觉得你只要活过来就好,哪怕你毁了容、瘫了身也没关系,可你看你现在,骨头也接上了,身上也没留下疤痕,那真是祖宗庇佑,我还能奢求什么?医生说你还是有可能恢复的,那就慢慢来,这么大的难都过了,何况这点小尾巴。”老陈虽然脸色凝重,语气倒已轻松了不少。
“爷爷,我知道现在的我跟你们有些生分,我确实也不知道以前的轩怡跟你们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可我看到你们这样,我也感到难受,我不知道能不能变回原来的那个轩怡,可我愿意去试试,把原来的那个轩怡还给你们。”曾诚诚恳地说。
“傻孩子,你就是轩怡,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管你能不能恢复记忆,你都是我的孙子。”老陈眼睛湿润,看着轩怡那张熟悉的脸上从来没有过的认真。
“谢谢,爷爷。”曾诚感激。
“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会好起来的。”老陈安慰道。这句话在老陈的嘴边盘桓,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经过了这一番坦言,曾诚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心情也舒畅了许多。爷爷对轩怡的爱是如此的真挚,这给了曾诚面对生活的勇气,也让曾诚再也没有了顾忌。
曾诚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放下了心中的顾虑,身子便放松了下来,坐姿也随意了起来。“爷爷,给我讲讲以前的我吧。”
“以前的你啊,”老陈一脸的幸福,“就不像个女孩子,整天跟着村里的男孩子闹,老是被别人告状。我记得有一次啊,你才这么大,居然把虎子从厕所里拎了出来,人家的裤子都还没拉上来呢。。。”
曾诚被老陈的话所吸引,听得认真。老陈尽拣些有趣的往事来讲,逗得曾诚不时地发出笑声。
此时的屋外,夜色融融。屋上的檐角弯弯,消失于天外;堂前的阶影重重,潜伏于地下,世界仿佛只存在于灯光所及之处。清风徐来,撩动的只有衣边的袖口,四周寂静,只有耳边轻缓的述说。这样的夏夜,玲珑清透,屋角的一盆花,正惬意地舒展。
不知不觉中,夜已深沉,两人聊得开心,忘却了时间。直到茶已泡淡,老陈才有所察觉。两人起身,一起回了院子。
此时的院子,通往两侧和正厅的门都已关了起来,四周高大的青砖墙将它与外界隔绝了开来,形成了一个封闭独立的院落。偌大的一座陈宅,只剩这个院子里有灯光,其他地方都已陷入了黑暗。轩怡隔壁的屋子还亮着灯,奶奶在灯下干着针线活,等着他们回来。
曾诚走进自己的房间,拧大煤油灯的旋钮,原本微弱的灯光便重新亮了起来。屋里的摆设,曾诚已不在心里拒绝,才发现物品的尺寸是十分地合手,大小适中的书桌,高矮合适的床椅,即不过大又不局促。曾诚拉开衣柜,从中挑选要换洗的衣服。衣柜里的衣物整齐地摆放着,分门别类,几件衣服吊着,应该是比较的贵重,曾诚大致地翻了翻,还好都是衣服和裤子,没有太女性化的衣物,便比照着自己身上所穿,挑选了相同的式样。
曾诚将挑选好的衣服丢在了床上,刚脱去身上的衣服,才发现自己已不能像从前那样能光着膀子走出屋子,只好重新穿回身上的衣服。刚将要换洗的衣服拿起,又一个问题摆在曾诚面前,我该去哪里洗澡?
以前在宗祠,几个住在一起的大男人,都是一人拎着一个水桶,穿着一条短裤在宗祠后面的墙外洗澡。水是从边上的井里打上来的,几个男人互相帮忙打水、冲澡,聊着一天的见闻,话题总绕不开哪家的姑娘漂亮,哪里的东西好吃。冰凉的井水,洗去了一身的尘土,也洗去了一天的辛苦。现在想来,终究无法再如此般自在快活。
曾诚没了办法,只好走出屋子去问奶奶。她走到门边,透过窗子,看见奶奶依旧在灯下忙碌,心中不免又踌躇了起来。对爷爷,她可以直言明说,对奶奶,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曾诚想表现得自然,可又不知如何是自然,以前的轩怡又是如何与奶奶交流,他的心中没了底,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立在了门口。思忖再三,怎么也想不出个合适的方法来,曾诚决定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思考,跟随着身体的感觉去面对。
“奶奶。”曾诚敲了敲门。
灯下的奶奶抬起了头,发现轩怡站在门口,目光温柔,亲切地招呼:“轩,什么事?”
“我,我想洗澡。”在老人慈祥目光的注视下,曾诚心却是一阵慌乱,结巴了起来,仿佛躲在他人躯壳中的自己被发现,正四处找寻着隐蔽处躲藏。
经不住奶奶的目光,曾诚彻底地败了下来,默默地低下了头。
“轩,”老人依旧关切。
“来,我带你去,热水我已经准备好了。”老人起身,轻轻地拉起了轩怡的手。
曾诚没有拒绝奶奶的手的接触,顺从地让她牵着,跟着她往屋后去。
屋子后面与外墙间围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靠墙的地方开有约三尺宽的水圳,将外面流经的溪水引了进来。奶奶将热水瓶中的热水倒入木桶,一边倒一边说:“桶里放了点柚子叶,去去晦气,来,试试水温,如果觉得热,就舀圳里的水。”奶奶交代着轩怡,“你衣服呢,来,放在椅子上。”
曾诚坐进了澡盆里,全身浸了进去,水温有点儿热,却让全身的筋骨舒畅了起来,氤氲的水气使得呼吸变得湿润,曾诚泄下了全身的力气,舒服地闭上了眼。。。
乡村的夜,掩藏了世间一切的存在,万籁俱寂,却放大了世间一切的细小。轩怡躺在床上,耳边细细簌簌,是身体微微移动的声音,在这塔下村的黑夜中,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乡村的夜,黑得彻底,目之所及,失了远近,仿佛不远,却又不可触及,淡淡地透着一层辉,在一臂之外处徜徉,显露出夜的悠远。
洗完澡后的轩怡,身子舒畅得没了骨头,在这无边的黑夜中,仿佛没有了依靠,不知被寄放在何处。没有了时间的短长,轩怡分不清睁眼还是闭眼,更分不清自己是醒还是梦。
这一夜,总在缠绕,曾诚与轩怡,喧闹的街道,来往汽车的喇叭声,微风吹过的小黄花,浅及脚踝的溪流;面前温柔的妻子,身后欢笑的小伙伴;拥入怀中的温度,耳边的情不自禁,慈祥的目光,顺着头发梳下的粗糙触感,似曾明晰,渐欲模糊。一轮明月下,星光点点,突出的石头上,满目萤火,其间的两个背影,静默不语,一起等待,一同相伴。曾诚混乱的梦境逐渐明晰,定格在这幅场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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