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24章 失落的六歲和索然無味的派對(1 / 2)

加入书签

下墜,下墜。墮落到天下有情人都哭斷腸,五官都攪和成一團,男孩兒仍覺得這還不足以形容他的離愁。一身正裝有什麼用?父親穿得人模人樣也賺不進一毛錢,更何況福本沒資歷,又沒母親那樣的社交手腕,最好主動幫忙分擔家務,緩解父母的辛勞。可這是一個大問題,母親要他把書念好,不讓他碰那柴米油鹽醬醋茶。他整理著儀容,西裝是家裡頭最值錢的東西了,要不他找個時間到當鋪去,現場估價,方便又利人利己,還真不錯。

不過他下墜了這麼久,連棵樹都沒抓著,極可能是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牽制著重力加速度,才使他免於衝擊的傷害。如果小沙彌所言屬實,那我福本若里志,只是那怪物在夢中的一個身分,不對,怪物即是我,那我又是源自於何處?想著人生大道理的福本,懷疑起自己的存在。他拚命想,用力想,想起了猛獸的極限運動,以及他志願成為空中飛人的可笑的過去。

「雷格巴」的名號早在他六歲那年就走入了他的生命。當時,全鎮都吹起了愛好動物的風潮,大人們領養流浪貓狗,小孩兒則買張票進紅帳篷看看猛獸變戲法。「雷格巴馬戲團」的事業正值顛峰,這回至吉倉地區下榻,為孩子們的夢想開啟了一扇全新的大門。燈光做潑墨,野獸做舞者,觀眾是最美的畫上一點,不知有多少個漁家子從此愛上這跨時代的藝術;首演後更是一票難求,這窮鄉僻壤的居民們搶破了頭,卻買不著一張站票,只能夜夜對著轉播空自嘆息--現場觀摩是有錢人家的專利,譬如福本一家。

福本漁作早早訂好了票,自家兒子的生日慶祝之行,當然要辦的盛大點兒。舉凡福本的親朋好友都來了,有免費的馬戲可看,不應約的定是傻瓜!那群人邊吃吃喝喝,邊盯著那踩單輪車進場的小丑,車輪被石子絆住,於是這丑角連人帶車掉入面前的大水池,弄得一身溼。其餘的還有猴子的雜耍秀,和長頸鹿的溜冰初體驗等等。可表演都落幕了,作為主角之一的漁作卻未現身,福本家頓一團亂。

波止場鮭子說漁作跟鮨造出海捕魚,鮨造的小船補了又破,破了又補,說不定兄弟倆一會兒就沉進了海底,小船要是進了水,人就沒命囉。音羽姊妹總是吵吵鬧鬧的,要他送她們各式各樣的伴手禮,還會一起扯他的小辮子哩。所以他詛咒漁作,小小報復一下也是當然。

「話說鮭子,我托你買的東西,你一樣都沒忘吧?」聽見音羽小姐的這席話,鮭子自是不敢怠慢,又從頭至尾把購物清單給檢查了一次。彩色氣球、生日禮炮、尖頂帽......都備齊全了,不知您還有何吩咐。這兩個黃毛丫頭沒大沒小,不懂敬老尊賢,還把她們的舅舅當作僕人使喚,世路真是艱難。鮭子越想越不甘心。

甜點鋪前的人龍都能把市區繞上好幾圈了,水果蛋糕要到幾更才能出爐呢?音羽等人還在小店附近枯等,號碼牌也抽了,裝蛋糕的禮盒也挑了,沒道理把訂單撤銷--直到店員向他們表示店將打烊,這群人才慢慢吞吞的回家去。壽星沒蛋糕可吃是誰之責任,老哥,當初是你引薦這間蛋糕店的,你是存心讓大夥白忙一場嗎?冤枉啊,雲時妹妹,最少郊區還有一整排西點世家任君選擇,咱們開老爺車,兩個鐘頭就到了。又在唬弄我,那群小孩兒明天一早得上學,這樣豈不是叫他們熬夜。聽見「熬夜」二字,音羽和芽羽的精神都來了。

而壽星本人不曾有怨言,母親與舅舅一鬥嘴,他就能溜進騎樓看些稀奇古怪的珍貨了。木造的店面有西洋的氛圍,一束波斯菊是秋日的愛戀,而破損的澆水器用以乘載這嬌嫩的貴客;旋轉,跳躍,飽滿的麥穗是地毯,切半的南瓜輕聲吟哦這豐穰之歌,瓜籽兒早被挖空,瓜也讓人拿去做成南瓜燈了。福本跳著舞,直至這歐風小巷的終點,他見到了世上最精巧的機械。

那是個以馬戲團為主題的音樂盒,黑白的琴鍵為底座,藍色帆布搭建的圓頂棚子裡有個布萊梅樂隊,上緊發條後,動物的浩大遊行便開始,那該是多麼振奮人心,又是多麼光彩的一景。這玲瓏小巧的盒子,標價可有數千元,看得福本忙抽了手。

父親晚歸都是為了多攢些白花花的銀子,銀子可不好賺,若他縱容了物欲,造成家人的負擔,他便對不起出外工作的父親跟三叔。他想,還是別買了吧。另一夥人隨後到場,那對姊妹依然講個不停,鮭子湊過來補了句話,說你父親他們定是翻船了,請他隨時做好心理準備。海上生活的危險性本就不小,風浪這麼大,能留他全屍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母親大罵舅舅烏鴉嘴,再給孩子們更多陰影,你就別想再來吉倉了。

「不管他們說了什麼,都別對你父親失去信心。一切都會過去的。」母親摸了摸福本的頭,柔柔地說著。

咱們該走了。福本把視線從音樂盒上移開,今日有此情形,不如將生日擺到一邊,用功讀書才是最實惠的作法。馬戲團的帳篷一脫了手,隨即被一人接手,接手的男人替福本付了錢,並把那盒子交到他手中。福本惟有淚千行,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父親回來了。

「今後只要是你喜歡的東西,爸爸都會買給你。」小福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嗆著口水抗議父親這麼晚出現,家裡都要熄燈了。父子倆牽了好久的手,時至今日,福本仍是無法忘懷那一年的感動。墜入這山谷也有好一段時間了,他還是沒能理解為人父者的心情。

「您究竟是怎麼想的呢......父親大人。」掉啊掉,福本掉入了無底洞,往事躍上大銀幕,那布幕又切割成無數個小方塊,倒轉,重播,然後投射出他下墜的樣子。六歲不是生命的出口,而是惡夢的開端。他放任自己下墜,墜至地獄的最底層,沒有光的地方。

深淵之底,猶有一與世隔絕的村落,今晚村子裡也開著宴席,肯定是有了不起的達官貴人來訪,起碼這是夥計認為的大事。鷹架包覆了整座石板屋,夥計想,難得來這小山村探訪老同學,就順便裝修房屋,好不容易脫離黑社會,他恨極了行走在槍林彈雨中的時光,回老家住下來也好,稍稍放空有益身心發展。這房子冬不暖夏不涼,屋頂漏水,地基也不大穩,環境是不甚舒適。在他數落著老屋的時候,工地的敲打聲戛然而止。

「左井廣利先生,您已經拖欠了一個月的工資,再不付款,咱們就要罷工了。」那工頭從鷹架上一躍而下,大步向夥計走來。帶頭施工的是隻狒狒,紅鼻黃眼睛,面有青紋,還能用後腳站立。牠不僅人語說得流利,也懂幾分人類社會的生存之道,因而受地方人士提拔,做了建築工人。雇主不講信用,這班猴家軍也不必履行契約,猴子猴孫直接靜坐,還吃起了晚餐的便當。

各位老大哥老大姊切勿激動,我等等就把錢匯進你們戶頭。夥計是個窮光蛋,別說吃香喝辣,他那微薄的薪水連一個月的開銷都支付不起,銀行裡那點兒積蓄也是湊合著用,哪來的私房錢付清工人的酬勞。那猴頭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事,教他炒股票,做點兒小買賣,這些跳動的金額都是寶,錢滾錢,錢還會生錢兒子,錢兒子進了他手中,就能讓狒狒噤聲,那不正好?於是他聽信了猴軍師的進言,借一支智慧型手機來用用,玩玩外國貨。

夥計也不是全無經驗,股票這東西,他心裡還是有個底子的。有鑑於他平時就藏了支潛力股,那折線圖又是一柱擎天,一路漲到底,攀到最高點後忽停止動作。夥計在賣與不賣間糾結,拋出了這股份,而價格再創新高,他不就虧大了?手機一鍵定勝負,狒狒發出了最後通牒,再不動手,你都市裡的家可會被我們翻箱倒櫃,直至查出最後一分錢為止。月光光,心慌慌,作為月光族的夥計心更慌,他猛力一按,以為可一本萬利,乍一看,乖乖,他把下行曲線看成了上升的斜直線。就如寒流過後的漁場般,他的帳戶損失慘重。

「別哭了,老兄,至少年輕就是你的本錢。這樣吧,我給你寬限五天籌錢,違約的話,我看這房子就甭補了。」說著說著,狒狒用完了膳,又到外頭散步幫助消化。既然在金錢方面不得志,不如不想這三千煩惱,就地打坐博個清幽,好淨化心中邪念,也更好適應這為佛教環繞的村莊。

他順手搬來坐墊,打開收音機,邊聽大師親證佛道邊盤起腿,捨棄七情六慾,與那咒語合為一體。歷經風霜之後,你會發現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請常念:唵嘛呢叭咪吽以保持心靈澄澈。夥計閉上靈魂之窗,雙手比起蓮花指,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背後都長出了幾個五色的曼荼羅。可菩薩並不會接走這勢利鬼。

那剛修好的屋頂忽地鬆動,夥計謹記著定靜安慮得,外界如何變化,念他的佛經就對了。先是瓦片砸中他的頭,後換落石,甚至出現了人臉。福本一舉穿破了屋上的補丁,夥計還沒來得及閃避,就被狠狠地壓在了底下。這臭小子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重死我也。天外飛來一座五行山,壓得夥計骨頭都散了,可那人不但面露凶光,還一點兒起身的意願都沒有。「你這兩光夥計,居然棄火鴉老大於不顧,一個人逍遙去了,可知道牠被擒住了嗎?」福本惱怒的看著這傢伙,一會兒站直了腿,今天他就要為了他的兄弟和夥計爭辯。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