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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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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定陶。

阴雨连绵,连日不绝。青年身披轻甲,一脚踩进烂泥里,不歇一气,一把将手中三尺长剑自对面秦兵的身体里抽出,浓稠的鲜血猝不及防地喷了他一身一脸。

倒地的秦兵扑进泥泞里,微微挣扎了一下,渐渐不动了。

翻腾的血腥气涌入鼻腔,令人作呕,他不由得微微闭了闭眼。一转头,几步之外一名楚兵被对面凶狠的秦兵一戟刺来,躲闪不及。他目色一沉,手中长剑猛地掷出,血色飞溅。

将剑收回手中,倒地的楚兵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口中道谢不迭。

他微微颔首,一把抹去脸上沾着的血水,拄着剑,咧嘴笑道,“还站得起来么?”

那楚兵仿佛被他乐观的笑意感染,愣愣地点头,“没……没事,多谢将军!”

他点点头,用力甩去剑身上沾染的血水,踏过满是血与内脏残肢的烂泥地,飞身上马。

身上的轻甲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脚上的靴子也被遍地泥泞糊得一团模糊,三尺青锋早已浸透了鲜血,几个时辰不歇的大战,似乎将他整个身心都尽数掏空。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久了,慢慢也就适应了这种节奏。经过最初的迷茫与低落,漫长的厮杀终是将多余的情绪慢慢沉淀,耗竭,最后只剩单纯向前的念头。

既已选择了这条难以回避的路,纵使踏着尸山血海,也只能一往无前。

他曾说过,若无人迈出这一步,正确的道路便无从谈起。天下一统,国家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是他的理想。若手中沾满血污的剑能将这沉沉黑夜劈开一道裂缝,哪怕只有一线微弱的光,只要能照亮后来人的道路,这番用命也就有了价值。

楚军攻势如潮,秦军终是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此战,楚军重挫秦军,秦军不得已,后撤三十余里,坚守不出。

鸣金收兵之时,雨歇风止。天明自马上下来,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一片阴云,不知为何,因大胜而雀跃的内心隐隐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当初,章邯攻破陈胜军,乘胜追击,先后灭了齐王与魏王。齐王田儋已死,其族弟田荣收集余部,东撤至东阿,被章邯层层包围。武信君项梁闻田荣被围,遂率军击破章邯于东阿城下。章邯向西而退,项梁一路追击,七月至今,天明一直领军随项梁与少羽辗转东郡各地。半月前,少羽与刘季共围城阳,项梁与天明率楚军与章邯军战于濮阳,章邯再败。随后章邯引水环城自固,坚守不出。项梁遂撤兵,转而攻打定陶,天明在城外策应,一举再破秦军,楚军声势大振。

田荣归齐,重立田儋之子田市为齐王,自任相国,以田横为将军。而齐地因田儋已死,早立了已故齐王田建之弟田假为齐王。田荣归来,田假不得已投奔楚国,为楚怀王熊心收留。项梁一面追击章邯,一面通报齐赵两国,要两国出兵共击章邯。田荣却以楚赵二国收留田假等人为由,拒不出兵。

原本大好的局面,顿时陷入僵局。

盗跖找到天明时,他正坐在营外的石碓上,手上拿着一柄小刀,正专心致志地削着根木头。那木头表明光滑平整,看得出来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此情此景说不出的眼熟,瞧在眼里如针扎般刺眼,原本急匆匆赶来的盗跖顿时火冒三丈,也忘了要说什么,只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木棍,气呼呼地扔出几丈远。

天明怔住,呆了半晌,才起身去捡,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干嘛?!”

“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才对,”盗跖没好气地看他宝贝似的将木头重又捡了回来,一脸防备地看着自己,“你说你干点啥不好,干嘛非得跟棍子过不去,它招你惹你了?如今战事不停,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削木头?”

天明盯着他,也不说话,只抬手将一旁的青霜拿给他看。

盗跖一头雾水,“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剑鞘丢了。”天明垂下头,凝在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盗跖知他缺不得剑鞘,大战临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与某人极其相似的动作,一口气窝在肚子里出不去,好不憋闷。

某些人走就走吧,还阴魂不散,整得人不得安生。

天明平素里跟没事人一样,盖聂走的那日,也不见有任何异样,只说他走了,仿佛走的只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或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回到驻地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像是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提。饭照吃,水照喝,跑茅厕的频率也正常,面上全无半点伤心不舍之色。楚云跑去找他,他也总咧嘴笑得昏天暗地,伸手勒住少年的脖子,勒得楚云翻白眼才放过他。多几次,每次看到他笑得一脸灿烂,楚云总冷不丁地背后发麻,赶紧开溜。背地里楚云跟盗跖吐槽,说大哥这么没心没肺的,虽说没什么不好,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盗跖觉着吧,平日里最护着那家伙的就是他,就算不提往日情分,还有半分同住屋檐下的情谊在,总不至于超然物外到这般境地。墨家最是重情重义,也从未出过薄情寡义的巨子,是以对那时的他颇有些微词。不过后来他跑去药庐那边打听了之后,态度就变了。心里暗念,走得好,还好巨子没受他影响,最好这次出去就别再回来。回来让他见到,见一次打一次。

不过他万万没想到,面上毫无影响的巨子内里却是受某人影响最深的那一个。

他此刻瞧着青年举手投足间与那人如出一辙的神情,如鲠在喉。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盖聂离开后不久,天明第一次上战场,青霜的剑鞘就丢了。

那场大战极是惨烈,楚军围攻亢父旬日不下,几次冲锋都被秦军顽强打退。战后他心急如焚地去战场找了一宿,将恶臭冲天令人作呕的死人堆翻了一遍又一遍,剑鞘却像人间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都找不到。

人离开了,连那人专门去赵国为他做的剑鞘都离他而去。

他徒然立在冰凉的雨中,心下一阵悲凉。

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营中,他活像是打了败仗的将军,神色萎靡,无精打采,一身杏黄的衣衫全无颜色,惨不忍睹。仿佛之前那个乐观开朗什么事也没有的他只是披着一件极好的伪装。以为演得天衣无缝,骗了所有人,也骗了自己,可一戳就破了。

少羽当日见他满身泥污血迹一脸失魂落魄地回来,以为他受了伤,细问之下方知原委,不禁大怒,厉声训了他一通。

“剑鞘丢了就丢了,剑不是还在吗?平日也不见你如何宝贝你的剑鞘,这会儿倒成了香饽饽,非它不可了是吗?你是裨将军,仗还没打完,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做给谁看?让士卒看到,影响了士气,这责任你担得起么?!”

少羽与他相识至今,两人虽时常斗嘴,但少羽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两人是朋友,也是无话不说的伙伴,平日里摸爬滚打同进同出,彼此嘴上虽不饶人,却是有口无心。这是少羽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冲他发火,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就情绪低落,被少羽这么一说,心内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再也绷不住,终于如洪水般爆发。

他退了一步,“剑不离鞘,分开了连找都不让?”

“你这是在找剑鞘吗?!有你这么找的?人走了就去找人,满世界找剑鞘算什么!”

他瞬间红了眼眶,喉口哽住,“我的事不要你管!”

少羽气极,一拳就冲他脸上招呼了过去。他也不甘示弱,一拳打在少羽嘴角。一来二去,两个人拳拳到肉地在营前的空地上厮打起来,扭作一团。待项梁与范增闻讯赶来将两人分开,两个人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地挂了彩,鼻青脸肿,扭过头去,互不理睬。

围观的士卒见英武不凡的两位青年将军打起架来什么盖世武功,什么力拔千钧的气力,全忘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双双弄了个大花脸,纷纷捂嘴偷笑。

项梁也不想过问缘由,两个不大的年轻人尤其天明虽带兵杀敌已像模像样,少羽更是世间少有的骁勇无匹,但骨子里到底是还是年轻人心性,血气方刚,遇事难免沉不住气。没弄出什么乱子,也不再深究,但扰乱秩序总得小惩大诫一番,便罚二人到辕门旁站了半日,自思己过。

两人被晾在原地,冷静下来后唯唯诺诺地领了罚。

站在辕门下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对方鼻青脸肿的模样,忍俊不禁。笑着笑着,方才的委屈也好,怒气也好,也就烟消云散了。

打也打过,笑也笑过,战事未休,没了剑鞘总不是个办法。少羽建议,要么用布裹住剑身,要么天明自己用木头做个剑鞘,暂时用着。待往后寻着好的铸剑师,再做个好的。天明寻思,用布裹着总不甚方便,不如木质剑鞘尚可,便开始了削木头的漫漫之旅。

只是那份深藏的情愫从此被他藏得更深,甚至连少羽都再难察觉。

大多数时候他总乐观开朗,没心没肺地感染着周围的人。只在午夜梦回或不经意的失神中能发现一丝黯然的痕迹。

“对了,”天明抬起头,“你找我有事?”

“可不是有事。”盗跖没好气地抄起手,拾起刚刚被他打断的话头,“两个消息,你是要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天明一勾唇角,“这还能有什么区别?你捡着要紧的说就是了。”

“坏消息是,少羽和刘季他们……屠了城阳。”

天明缓缓敛起笑意,正色道,“是字面意思?”

盗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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