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2 / 2)
天明蹙起眉,沉默了。
“听说是城阳守卫坚壁清野,倚险固守,极其顽强。他们那一仗打得十分辛苦,断了城内水米半月,才勉强攻下一道城门,损兵折将,伤亡不计其数。群情激愤之下,止也止不住……”
“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天明放下手中的小刀,“大战之时双方死伤在所难免,暂且不论对手如何,自己手下若都无法约束,作为主帅便是失职。”
“话是没错,不过现今非常时期,发生这样的事,迟早而已。”
“无论任何时候,这都是洗不掉的污点,别当做稀松平常事。普通百姓不会管你什么原因,只认结果。失去什么都不可失去民心。”
盗跖一挑眉,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天明看着他,似乎在听,却又全无期待。
盗跖自衣内掏出一张细小的绢递给他,“自己看。”
天明伸手接过,细细看完,不禁笑了。
“班大师和徐夫子,他们还活着!”
这是盗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高兴,发自内心的笑骗不了人。
“班大师和徐夫子他们自与咱们在桑海失散,便藏了起来,如今总算联系上了。”
“这确是好消息。”天明笑道,“只是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这个不急。如今东郡是战区,他们前来助阵暂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等咱们再败章邯,拿下了定陶,再聚也不迟。”
“也好。”天明点点头,“对了,那位楚王殿下怎么说?那日我观他待田氏亲如兄弟,同进同出,如今齐国不发兵,赵国也无动静,此番与秦军的拉锯战旷日持久,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万一秦军来了增援,我们却人马疲惫,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在彭城好吃好住地供着呢,”盗跖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天明身边的石碓上,“齐国的事本就一团乱麻,看上去他似乎没有参与其中,不过我私下觉着他野心不小。”
“说来听听。”
“他本就不是屈居人下的个性,明面上对着武信君谦恭得体,小心翼翼,似乎毫无野心的样子,暗地里却让宋义拉拢了一批人,像赵诘、韩信这些人,对了,还有刘季。”
“赵诘、韩信和刘季,都不是项氏旧部。”天明沉思道,“赵诘本是会稽郡的监御史,韩信与刘季则出自农家。”
“此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盗跖低声道,“都不似泛泛之辈。”
“宋义拉拢这些人,目的十分明显。不知武信君要如何应对。”
“他能怎样应对?那位楚王殿下本就是傀儡。傀儡不甘于自己的位置,总会搞些事情。这边章邯势大,武信君哪有精力去应付那些小九九。只能暂时搁置,等干掉章邯再说。但愿他立楚王,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盗跖极不甘心地说道,“曾经某人倒是对他说起过这件事,不赞成他此举。但彼时武信君本人也好,我也好,都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如今看来,某人的先见之明,倒是慧眼如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早日了结了章邯,再敲打敲打楚王殿下,让他安分点。”
天明蹙了眉。
熊心的野心若无寄托,在项梁的眼皮底下搞这些小动作,岂非自寻死路。若他当真有什么打算,联系到去寻找他的路上屡屡发生的事端,以及盖聂分析墨家与楚国内部都有奸细的结论,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只是还差一个关键性的细节。
“小跖,”天明回过头来,“你去替我联络班老头,我有些事想问他。”
“包在我身上。”
天明望着头顶缓缓滚过的阴云,微微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只是觉得,乱世之中,动荡仿佛永无休止。金戈铁马,狼烟烽火,听起来气韵风流,却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盛名之下堆满多少尸骸,染了多少鲜血。也不知天下何时才能真正太平。”天明转头问他,“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了,你打算干什么?”
“这还不简单?”盗跖笑着望天,“等这场仗咱们打赢了,我就找一个黄道吉日,向蓉姑娘求婚。最好是受点小伤,让她再照顾我一次,然后再趁机装死,吓她一大跳。”
天明笑着摇摇头,“怕最后求婚不成反被打残。”
聊着聊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天明带兵驻守在城东十里一个土坡上。这土坡地势不高,远看状似封土堆,当地人便称为“乱坟坡”。土坡对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斜倚着济水。项梁的中军驻守在城外不远处,与此地互为犄角,若有动静,可相互策应。
看着天色不早,天明收拾好已初露剑鞘之形的木头,与盗跖回营内歇息。
是夜无星无月,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阴雨绵绵不绝,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夤夜深沉,天明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他功成名就,青史留名,整颗心却空空落落。正在凄风苦雨中艰难跋涉,想追上那个模糊的背影,却不料四面方突然呼声震天,马蹄声动地而来,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他心内一凛,猛地睁开眼睛。还未起身,盗跖便掀开帐帘冲了进来。
“是敌袭!”他一把扯住天明的肩头,“快走!”
四面方呼声一片,营内营外人声鼎沸,乱作一团。
这不是梦。
天明回身抓住青霜,勉强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强自镇定下来,“是章邯军?从哪个方向来?”
“来不及细说了!”盗跖将他推出帐外,“天色太暗,敌军无声无息,看不清从哪面来!也看不清有多少人!”
天明沉吟片刻,“听马蹄声,人马不会少。武信君在西,我方为侧翼,若未战先退,牵一发而动全身,全军必定一溃千里。”他翻身上马,“先整肃全营,收拢阵线,准备迎敌!”
“还来得及吗?”
“尽力而为。”天明拉住缰绳,“现在什么时辰了?”
“再过小半个时辰,就是日出之时。”
“足够了。”他一夹马腹,纵马冲出营外。“无论如何,不能后退!”
待他重新整肃全军,勉力竖起第一道防线,在刀割般的雨中迎上四面方黑压压数不清的敌军,忽而心脏一阵紧缩。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庆幸那人离开了自己,不在身边。
若这一战凶多吉少,至少他是安全的。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能放心地交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他扬起唇角,举剑在手,目色深沉。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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