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1 / 2）

风雨翦出朦朦胧胧的清瘦竹影, 微雨潺湲洒在青光上, 沈应离回身, 收起了剑。</p>

他脚下雨河纷纷涌向被一剑划出的沟堑，身后的刀光碎了满地, 铃声也消了，再无人敢追上前。</p>

尹满边走边回头看，嘴里都是雨水的味道，手上还推着几个孩子。那两个中了箭的活不久, 走在路上就折了，他们这五个却不敢停留，尹满更是怕给祖宗添麻烦，催促着众人，闷头没了命地跑。</p>

异瞳的猫儿被高个子架着胳膊, 两腿够不着地, 扭着腰想挣脱，可惜力气太小，就只能晃着身子向后看。</p>

雨下得还很大，雷声轰鸣不休。</p>

他在望过去时，视线穿透雨雾, 看清了沈应离一双漆黑的眸, 那身青根本罩不住他脸上明艳的颜色。</p>

沈应离生来就一副狷傲长相，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早先的落魄消磨殆尽, 迅景流光皆难蹉跎这份新生的倨傲。</p>

雨线绵绵, 猫儿偷偷撩开雨帘，怯生生地看持剑的人。他倔强地没有眨过眼，一如沈应离没有揾过溅在额角的血。</p>

两个人没有对视，猫儿却移不开眼。</p>

他觉得，这座山这样大，雨这么急，沈应离孤零零地提剑走，浑身湿漉，可能会有点冷。</p>

尹满是个老机灵，雷声越来越低，他带头找了个破破烂烂的神殿，领着众人躲了进去。</p>

这座山神殿似乎历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劫难，里面鸟头鹿身的山神像都缺了角，随着雷声摇摇欲坠。</p>

尹满找到了避雨的地儿，先急得跳脚，把自己藏的宝贝们倒腾出来，放在地上细数，无非是些珠宝碎银之类的。</p>

猫儿的两脚终于碰着了地，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两手忙着摸了摸鼻子，撞得那一下实在太猛，还以为把鼻子撞掉了。</p>

高个子背后的刀伤深，他凑过去瞧了瞧，变得消沉，抿了抿唇，“哥，疼吗？”</p>

“就没听你叫过我哥。”</p>

高个子痛得说起话来还挤眉弄眼的，两个人都无大碍，算是死里逃生，相视片刻，都憨憨地笑了。一齐跟着的另外两个孩子也凑了过来，仔细一看，那两张脸颇有相似之处，该是真的兄弟。</p>

开口的那个声音脱了稚嗓，脸蛋比较圆，该是哥哥：“不行，这伤看着就深，不能沾水了。”</p>

弟弟两眉生得跋扈，翘到了额边，马上接话：“对对对，不能沾水！”</p>

几人说的都是外邦话，除去那只猫儿，余下的三个人都是中原面孔。</p>

尹满听他们叽里呱啦一大堆，有点孤立自己的意味，愤愤地收起了宝贝们，心想：“我堂堂一大将军，岂能容你们几个小儿在面前逞威风？”</p>

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好了！留着力气少说点话！等雨停了啊，咱们还得走呢！”</p>

尹满一声喝出，几人就不约而同地默了。</p>

“他声音好奇怪。”做哥哥的憋不住话了，拘谨地坐着，扭头看了看高个子。</p>

“太奇怪了！”弟弟又接话。</p>

高个子到底是懂得多，瞄了一眼尹满，看到他翘着兰花指别鬓角的发，豁然开朗。揽过众人目光，指了指自己两腿之间，手立成刃，嘴里“咔嚓”一声。</p>

余下三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p>

几人躲在殿中窥雨，沈应离无声无息地踏进来，坐在神像下，面向众人，却离他们很远。他把撰魂放在地，手搭在膝上，眯着眼看外面雨丝追逐。</p>

尹满小跑着过去，本想给沈应离拧拧身上的水，结果这凑近一看，差点儿吓个半死。他本以为沈应离打了场漂亮的仗，没想到祖宗其实受了伤，方才在雨中根本看不清。刀伤就亘在左肩上，另一端埋进胸口，再偏几分就开到脖子上了。</p>

“尹满。”沈应离忽然开口，尹满原地踏了好几步，手忙脚乱地应着，“您说！”</p>

沈应离偏头看他，“剑。”</p>

他要那把无鬼。</p>

尹满得了令，马上跑去取了剑交给沈应离。老祖宗握住剑就再没说过话，也没再动弹过，伤还嚣张狰狞地流着血。</p>

尹满看着干着急，扭头往后看，那四个孩子也都木木地，谁也不出声，其实心里头有些怕沈应离。</p>

雨声渐小，有雨珠打到了神像上。</p>

“什么名字？”</p>

沈应离默了良久，抱住剑，抬手指了指那只猫儿。他依稀记得从前常有人提起外邦那个异瞳的孩子，想来遭遇是不好的，也是个可怜人。</p>

四个孩子互相看着，个子最高的忍痛站出来，轻轻跪倒，“没有名字，没人给他取名，我们都叫他‘阿喏’。”他顿了顿，又指了指自己，“这儿的中原人都是很小被掳来的，记不得自己的名，平时都不叫名。”</p>

沈应离沉思：“这名不合适，不能再叫了。”他偏头看了看外面的雨，“等雨停了，你们自己走。”</p>

尹满哑然，想那四个孩子无依无靠的，虽才逃出外邦巫族，可就这样回中原，赶上这时候，照样是死路一条。</p>

他细声道：“祖宗，这……这这，让他们自己走，活不过几天的。”</p>

“四个人，四张嘴。”沈应离平静道：“你来养？”</p>

尹满怔住，扭捏半天，看着四个人可怜巴巴的模样，鼻孔出了道恶气，“祖宗，我瞧着他们吃的也不多，都挺能挨饿的。您想啊，咱们现在是孤立无援，您要做大事，身边总得有人啊！就我一个，我这算个半截入土的人，也怪难受的不是？不如把他们带回去，从小养大，以后也放心！”</p>

沈应离淡淡地看着他，尹满说完就没底气了，萎靡不振地，时不时翘个指头，垂死挣扎道：“您要做大事，身边只我一个，那我就做大将军，您也不放心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