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1 / 2）

尹满心疼自己那点儿盘缠, 在屋中看着妇人煎药, 唯恐她开口索要些财物, 便一直坐立不安，虚汗直冒。</p>

夕阳斜晖温得万物慵懒。</p>

药已煎好, 那妇人只叮嘱了几句，碍于牙需褪衣敷药，便退出了屋。</p>

尹满惊喜交加，紧着同牙说了几句贴心话, 顺便替他换了药。两个人声音低沉，说着说着，药力上来，牙眼前模糊不清，便小憩去了。尹满还算有点良知, 抬袖沾了沾汗, 出于感激，走回井边扛了几根竹管替汉子们引了泉水。</p>

他晃悠着脑袋，只忙活了一饷就累得大汗淋漓，扶着老腰歇下来，抬眼看见那个异瞳的小少年正抱着扁葫芦, 在田地里一颠一颠地走。尹满盯着他, 连连咂嘴，觉得这孩子有些笨拙, 不是个会伺候主子, 讨主子欢心的。</p>

尹满愈想愈觉自己实在聪慧机敏, 差了这几个做影卫，他们便只会在暗处藏着，既不会碍主子的眼，又不会烦主子的心。</p>

爪跑回了井边，从里面打了清水，把扁葫芦放到了地上。这小人儿平时常面无表情的，任外人看见都觉是心思缜密，其实敲敲那小脑瓜，里面是真的一片空白。</p>

尹满多看了几眼，才留意到他整张脸都有些红，只是刚才在夕阳之下，被红日映照着，还以为那不是本色。</p>

爪盯着那清清澈澈的水，忽而把头浸进去了，久久都没出来，一口气憋了很长，水面上都冒了泡，咕嘟咕嘟地响。</p>

尹满被逗乐了，想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呆性子。他复抬眼看坡上，目光深入那片竹林，直到全然看不见了，也没瞅见沈应离一点影子。</p>

尹满想着得去在主子面前晃悠晃悠，这前脚刚抬，他匆匆一瞥，看到那两小兄弟远远跑来，哥哥一瘸一拐地，手里提了一串蚂蚱，弟弟蓬头垢面，抱着两个扁葫芦，蹦蹦跳跳地跟着哥哥。</p>

两个小人儿简直快活似神仙。</p>

尹满气的直跺脚，还寻思着这两个去哪里疯了，他摇了摇头。抬起手来，刚凭空指点过去，有脚步声响在了身后。</p>

尹满转过身，牙拖着伤体寻了过来，拿着湿帕子抹着脖，一脸苍白，但眼中坚定，他缓缓行进，两个人续说起了之前在屋中未谈完的事，“大人，我已做出了决定。”</p>

尹满放了手，隔空对他点了点头，牙身上浓浓的药味飘得到处都是，他喘了一口气，闭上眼，“我八岁离家，往后再未见过亲人，也记不得家是什么模样，断不会生出逃回家乡的想法。如今既然世道不公，我这样小小人物的命，不过是天地玩物，由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他攥紧湿帕，郑重道：“牙被救了一命，还得了主子赐名，这就是承了主子的恩，就是命中幸事。牙便永生永世记得，愿在此立誓，将用这条命忠主，绝不动摇分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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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这片净土借宿了一晚，天还未亮透，沈应离用竹叶拨了拨灯芯，把光掐灭，唤起了另外五人，就要再启程了。</p>

沈应离问清了前路，再走上半天左右，能进涧州城，是这边境上的第一座城池。城中本兴盛绸缎珠宝，且常与周边乡镇往来贸易，后城主听闻怨气大肆，连夜逃命去了。城中无人主事，城郊便白骨盈野，久而久之，城也变成了一座荒城。</p>

众人穿过山冈，趁着天还不那么热，紧着脚程赶路。一路上，在树林中又看到了怨气所化的幻象，沈应离握剑挥去荡平，便心知距那城不远了。</p>

他们徒步走去，尹满体力不够，四个孩子也还都赤着脚，实是难上加难。沈应离有意做停歇，本半天的行程，愣是耗到了下午才到。</p>

可幸的是这日密云如盖，白雾掩日，并不炙人。</p>

沈应离停在城门之下，迎着光仰头看城楼上的瞭望台，盯了一刻也未看到人，想来这涧州城不似都城戒备森严，人们已被怨气耗尽了心力，自暴自弃了。</p>

城墙破败不堪，门楼上的字摇摇欲坠，完全看不出曾是众人所说的华绸锦缎，仙府之乡。</p>

沈应离心生寒意，收了剑。</p>

他步在街道上，看不到一间有生气的店铺，走了有一炷香时间，过了处老旧的乐坊，终于在右手边的酒肆中找到了活人。</p>

桌边几个老头喝得脸红脖子粗，可都没醉呢，还有心来戒备生人，几人坐在一起，手里面好像握着凶器，紧紧攥着拳头，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们。</p>

尹满长相喜人，也没有沈应离那一身凌厉劲，容易与人亲近。这时有眼力价地站出来，伸手在几个孩子头上指了一圈，“嘿嘿，活的，活的！刚从外邦回来，不是什么坏人！要在这儿做停留的！”</p>

几个老人将信将疑，都摆了摆手，不欲待客。几人嘀咕了一番，向旁边指过去，尹满抬头看，那里落了一间客栈。</p>

沈应离不急着找地方落脚，他有话要问，方才站着看了久，留意到桌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伯，他是没碰过酒的，虽低着头，可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不停。</p>

沈应离伸手顺走桌上酒壶，一撩衣袍，侧身坐了过去，把剑拍在桌上，笑着说：“几位老伯，我看街头无人叫卖，也无人走动，只有这间酒肆还开着，生意想必惨淡。可如何难得见了我们这几个客人，各位却一点迎客兴致都没有呢？”</p>

几人看见剑，惊恐地瞪大了眼。沈应离暗观他们神色，仰头喝了口酒，开口赞了一句，继而把衣角把别进了腰间，一副要大喝特喝的架势。</p>

众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沈应离快把酒喝空了，没再碰过剑。</p>

那须发斑白的老人终于缓缓站起身，他是这间酒肆的主人，哀叹一口气，开口：“客官有所不知，这座城已是荒了。就在前些日子，上面传信来说都城就要迁了，怨气抑不住地乱涌啊，连那里都防不住！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上面的大人们从各地请来了方士，正想法子消怨气呢！”</p>

尹满闻言大惊，想不到他们去外邦走了一遭，这期间里，中原竟到要迁都的地步了么？</p>

沈应离定了定，瞥了四个孩子一眼，见他们都一脸呆滞，移开目光，“若有方士相助，这该是好事，那为何要如此提防城外之人呢？”</p>

“哎！”老者默了一下，喘息道：“请方士之事不论真假，哪里轮得到我们啊！这不是前些日子，来了几个假方士，谁能想到如今世道竟还有人作奸犯科。他们骗走了城里的女娃，带走了珠宝！把我们搜刮得一点不剩啊！他们简直……简直是恶鬼！”</p>

他抹了一把泪，与几个老酒友默默哭泣，脸上皱纹挤住了水花。</p>

沈应离沉默一下，偏头唤：“尹满。”</p>

尹满马上上前两步，沈应离示意他带着孩子们去旁边客栈，自己则握起了剑，站起身，笑盈盈地对着老人们道：“诸位不必惊慌，我这不是来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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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应离被请进了城中一处旧道观，此刻天色已晚，道观外的红灯笼凭风任意东西。观中还留有几位炼丹的年轻人，其余的也随那城主逃亡远走了。</p>

接见沈应离的人，乃是城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捋了一捋胡须，看沈应离眼神澄澈，立如傲竹，第一眼就对他生出不少好感。</p>

沈应离把剑抱在怀，问了一下荒城近况，这才了解到城中怨气化象情状严重，夜里常有鬼影骇人，白日里也是飘来飘去到处都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