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1 / 2)
尹满夜里没睡着, 反复琢磨一路上的前后因果, 他本觉跟随沈应离, 那就是抱虎枕蛟,想活下命, 必要顺他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尹满自以为考虑足够周全,为此暗地里学着用了用刀剑,逼着自己嗅嗅血,途中还掐死了只蛙儿。</p>
谁知沈应离压根没这门心思。</p>
尹满越想越是想不通, 反捂了一身汗涔涔,再躺不下,一大早就起来了。他自客栈踏出,外面天已亮, 再走出几步,只见街头多了许多没见过的面孔,人们手里都提着灯笼,还在往店铺上头挂。遍地跑着稚儿,把手好好伸着,指着头顶那轮圆日,好像没见过似的。</p>
比起前两日的萧条,这条街可以说算得上是“货物丰盈, 人头攒动”了。</p>
尹满左右顾盼, 疑惑地看着那人们挂着灯笼, 听着杨树上有蝉声, 忽而发觉这一早的天亮了太多。他拉了拉衣襟, 沾了落下的汗珠子,望向城上,看清了高楼尖角,与昨天白日里灰蒙蒙的比,实在是清楚了太多。</p>
他也学着稚儿们伸出手,眼睛一亮,喃喃道:“这是……朗朗乾坤?”</p>
华景破空而出,渐渐升至中天,朱光遣退了夜里的夜岚怨气。尹满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跳了起来,兜了袖,左右晃着跑向旧观。</p>
短短三天,旧观请出城中工匠做修整,把围着的青墙垒起来了,观中小院也收拾干净,看着不再死气。</p>
沿着走廊向里去,本宽阔的路上挤满了人,廊间便显得又窄又短了。</p>
沈应离脸色苍白,正坐在堂屋里,城中暂主事的老先生在他面前打着躬,旁人拦都拦不住,只听他抹着眼泪哭泣:“公子这时济人,善德足传!实在是贵人,是仙人下凡,是乱世之光啊!”</p>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听着老先生动情的话,也跟着抹起了泪。</p>
他们遭了这变故,无一不飘摇零落的,家中死的死,走的走。全城剩下的这些,也只有走不动路的老人,无依无靠的妇孺,一身傲骨的儒生。他们这些平日里看来都是文文弱弱的,偏在这无日黑天中靠脊梁撑起了一座城。</p>
尹满小跑着进了观,他环顾一圈,看到人们都哭得伤心,自己也委屈上了。再一眼看到沈应离惨白着脸,手上缠着麻布,坐在高堂之上,一夜之间像受了不轻的伤似的。</p>
他面前摆了茶,叶还旋着,水就在杯沿晃荡,却是一口都没有喝过。</p>
尹满越看越心惊,后悔自己晚上没敢跟着去,他怕沈应离怪罪下来,惭愧得原地打转,听人们哭了足有半盏茶的时候,沈应离实在劝不动,撑着茶桌站起了身,已是看见了人,大声唤道:“尹满!”</p>
尹满心中的小火炉被这一声叫唤惊的烧开了,他跳着就往堂上去,深深作揖到了地上,“您说您说!”</p>
沈应离没想他来了个这么大的礼,瞪眼看着尹满头顶那道髻,愣了愣,“你把那四个孩子叫过来,给他们裁身新衣裳,做双鞋。”</p>
尹满跪着退了下去,那姿势滑稽,惹得堂下群人破涕为笑,却都自觉为尹满让出了路。沈应离昂头看着射进高堂的光,他在被光迎照的这一瞬,得到了片刻解脱,心头冰山化了一角。</p>
沈应离把老先生请入了座,这才去喝那盏茶,想到自己不多时便要启程去往下一座城,且问道:“我手下有四个孩子,想让他们学些武艺,城中可还有能教剑的前辈?”</p>
老先生摇了摇头:“有是有,只是啊,他脾气犟,骨头也老了,不知还肯不肯收徒弟。”</p>
沈应离笑道:“这个不打紧,随便教一教就是了。”</p>
老先生顿了顿,“公子对佩剑爱不释手,定用剑如神,又心善慈悲,自是疼爱那四子。这般,还要另寻人教剑术吗?”</p>
沈应离沉默一下,吹了吹茶叶:“我家的剑,只教有缘人。”</p>
老先生若有所思,为他添了些茶,道:“说到这里,竟还不知公子名讳,实在惭愧,还望公子海涵。”</p>
茶被冲出香,沈应离笑着说:“浮名寡姓,不足为道。”</p>
此时,尹满已经把人引了过来,三个小孩子都怯这样的大场面,头都不敢抬。牙的伤好转许多,走在最前面咧着嘴笑,左手右手各牵了兔和犬,爪走在最后,只敢向上瞄着沈应离足尖。</p>
沈应离抬手招呼他们,几个孩子怔怔地走过来,他一个一个的摸骨,心中有了底。牙虽早过了学剑的年龄,但胜在人机灵,花上几年学个一招半式防身,也未尝不可。</p>
三个孩子都不是用剑的料子,那便随意学学,有一技傍身,日后也好求生路。他偏头咂了一口茶,心里舒服许多,伸手出去,卡住爪的面颊,看了那双异色的眼良久。</p>
“这双眼太招摇,他们是做影子的,不需要让人记住面孔,差人来打个面具。”沈应离说给尹满听,他没有松开手,俯着身看爪的脸慢慢烧红,觉出了兴味,微微笑道:“但这两眸倒是真的好看。”</p>
沈应离说完便起身,他是找到了化怨气的法子,可偌大的一座城,若只靠他埋血化怨,怕是能活活耗死人。且他埋下血后,怨气能化多久?会不会卷土重来?他走后又该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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