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1 / 2)
沈贯一身浅色轻裘, 侧腰挂了剑, 模样看来不比爪大多少, 脸庞清秀,乍见不会多么印象深刻,久看后才觉对眼顺心, 他骨相生得要比皮相出色。</p>
但那双眼睛像狼。</p>
沈应离不会看不出, 依然传了他沈家剑法,沈贯合了他眼缘。</p>
离开涧州城那日,沈应离并未赶路,郊外尸骸积叠尺余,入目更是一片荒凉, 他也满心寒意, 坐在城郊草垛苦想了一夜。</p>
都城的人告诉他, 他活着,他带着剑,就是不打自招, 就是接下了那祸世的罪名。他百口莫辩,他不知如何自证,他没有办法。</p>
涧州城的人告诉他,他的自证是场笑话。人们亲眼所见,甚至亲身体会, 也比不上满城的风言风语, 比不上“沈应离”这一响亮的恶名。</p>
沈应离的确毫无立场, 他在这片破碎江山中, 站在破碎边缘,充当了一把剑,一把撕裂宏图的邪剑。</p>
他攻下的第一座城池用逃避的方式击垮了他在山巅燃起的救世之心,沈应离把满嘴血咽回了肚子里,他愿意再去赌一把,就赌涧州城是场偶然。</p>
沈应离却忘记了。他是自立的乱世之光,盛名只有一人认,可恶名响遍天下,他只是众人眼中的祸世魔主。</p>
第二座城四周也荒芜,它是方圆百里的一座孤垒,多数城民四处逃窜,可它比涧州城坚固。那道城门紧闭,城内精诚团结,豪杰们聚于一地,他们同仇敌忾,整装待发,对沈应离挥舞起了兵器。</p>
沈应离前半生在沈墙下无忧虑地成长,他头上有沈却,退一步还有沈段陵,胸中无那攻城用兵韬略,身边只带了不到百人,吃到这一次亏,马上便不知所措了。</p>
沈应离绕着那紧闭的城门走,他能耗得起时间,可城里的人耗不起。那怨气就如瘟疫,谁也不知会何时落到自己身上,而一旦落到了,便只能是个死。</p>
第二座城的反抗,让他看到了更直白更深刻的抵触。沈应离慢慢想,他这条路,或许只能自己走到黑了。</p>
城里在待朝中增援,他们早在沈应离抵达涧州城时就听到了风声,可尽管早早开始求援,一直等到这日,一个援兵也未等到。</p>
城中百姓日日担惊受怕,唯恐怨气落到自己身上,那被沈应离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与他有家仇国恨,死活都不肯招降。而另一些家人俱在,只想求一条生路的,看到沈应离一众人在城外怨气下安然无恙,早被吓得肝胆俱裂,只想保住命来,便劝起了降。</p>
又三日,援兵的影都不见。城内起了内讧,人们再熬不下去,那些主张投敌的,夜里递出了降书,偷偷开了城门。</p>
城中忠肝义胆的豪杰们,皆不肯降,更不愿做俘,他们拿着手中兵器,敌不过沈应离,便要以死明志。</p>
这不是沈应离想要的。他划破手掌,在众目睽睽下边走边落血,他的剑没有出鞘,可人们都能看到那股锋利劲。沈应离说:“我为沈二,并非沈贼,剑不是我窃的,我此番前来是要以命济人。我沈家世代为国师,救世救民,绝无二心,你们看到了吗?”</p>
他神色言语让人动容,人们心念百转,却不敢儿戏。其中有一侠士大喊:“你既说邪剑非你所窃,又为何紧握不放!你说你救世救民,为何又让我们死的死!伤的伤!?你心口不一!休要再戏耍我们!”</p>
沈应离借落血化出一片青天,他高举着手臂向前,他笑容可掬,可人们皆向后退。他们对这世道怨仇已久,受侠士话语启发,纷纷附议,声音此起彼伏:“沈贼!把剑扔掉,快快伏诛!”</p>
“你若真心为我们,就把剑拿出来!”</p>
“把剑交出来!交出来!”</p>
“我不交,可我也不要它……你们信我,信我,你们要等援兵,等不到的。他们无力自顾,更不会来顾你们,都城还剩一群废人,他们烂到了骨子里。你们看啊,这片天是跟着我的。”沈应离慢慢放下手,低头看了看撰魂,他面无表情,并非他想留此剑,是实在不能与它分离。</p>
沈应离提着剑走,他的悲悯之心被耗尽,他不想再听到除己外的第二道声音。他纵容剑下的豪情壮志跌宕起伏,他成全那些忠义之士,但他也不想死,他不会把剑交出去。</p>
沈应离还要为沈家正名,他不能停在远地。</p>
他的剑舔舐了忠心碧血。</p>
余晖泼在青锋之上,沈应离甩袖回望,看了看身后的朗朗晴天,豪杰们赤红的血染了天色,那里晕开了殷红的云霞。</p>
他瞪大眼去看,要看得清楚明白——他在这日杀死了曾经的自己,他没有耐心等待得到人们的信服,却迫切地用这把自己恨之入骨的剑,逼迫人们惊他惧他,一个个昧着良心称他为尊。</p>
沈应离越走越高,他好像在盘山而上,他执拗地要走到山巅,尽管陇首不胜寒,可他疯了一样渴求那样的高度。</p>
他本不图回报,他本只想要一点肯定,他坚定地环山而行,愈高愈觉凄苦,他吊在半山腰暂做停歇。他看着山下一众仰望着他还对他冷嘲热讽的人群,忽而生出了暴戾之心,他有点心灰意冷。但他还能克制住,他也怕自己变成一个大烂人。</p>
沈应离在第三座城有了府邸。</p>
他身边多出许多耳目,那是一群胆小如鼠又贪生怕死之徒,沈应离再清楚不过。</p>
他的日子开始过得慢,那日复一日的虚情假意,日复一日的怨仇堆积,压在他的胸口,扼住他的喉咙,又不让他死,又不让他好好活。</p>
他要在此多做休息,以血做阵太过耗费心神,闲暇之余就会四处走走。沈应离漫步田间,他看得到农家屋顶上飘转的烟火气儿,陌上田里跑着他们的孩子,娃娃们笑的真实,这些孩子并不识得他。</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