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1 / 2）

两月后, 是年春末, 沈应离北上亲征, 剑指余州，占下第十一座城，至此, 还差衡州一地，他便能彻底将江左之域据为己有。同样至此, 这片山河已被撕扯得犬牙交错。</p>

江右一带, 新都周边，各路方士用尽解数，三月才能化一城怨气；江左一带，浮榕窟周边，沈应离一人一剑一日便能化一城。</p>

他腾起之势汹涌，无人能拦，无人可挡。</p>

这日天气炎热, 临近傍晚，沈应离小憩在敞室的石板床上，这屋紧挨山脚，恰恰适合乘凉避暑。他凯旋而归，设下庆功宴, 日子定在三日后, 侍人们都忙着着置办去了。</p>

尹满虽是沈应离心腹, 也不敢在他睡着的时候贸然靠近, 只在外门边守着。</p>

爪今日当值, 他站在檐下，远见一个传话的侍从匆匆跑来，与尹满谈了几句。说了些什么，爪听不清，只听到了几个词——“归附”、“女奴”和“美人儿”。</p>

尹满闻言看来颇有些为难，往屋里头看了一眼，微微伏身就进了去。</p>

爪等在外，被伏天蒸出了汗来，未见尹满出屋，却见几个侍从领来了两个桃衣丽姬，她们腰身轻细，眉叶如山，确为尤物。</p>

几个人在敞室外跪成一排，没过多久，尹满小跑着出来吩咐了一声，侍从们得了旨意，匆匆把人带走了。</p>

爪紧盯着他们背影，看到那路是向里去的，知道沈应离这是要了人。</p>

沈应离已二十有七，尚未娶妻。</p>

亥时，兔去值夜，爪卸剑跃脊而上，与牙坐于角楼，对风乘凉。</p>

“杀人了吗？”牙问。</p>

爪沉默一会儿，“杀了。”</p>

牙侧目看他，从怀里掏了个小酒囊，笑着晃了晃，“杀的谁？”</p>

爪不喝酒，“辛璞钰。”</p>

这人是义军之首，被押在浮榕窟数月，曾引来不少豪侠声讨，一个个义愤填膺，说要沈应离偿命。</p>

牙不会喝酒，一个猛口被辣得又咳又喘，直拍胸膛，“死了？”</p>

爪说：“他不能活。”</p>

牙递出酒去，道：“他确实不能活，他活，你我锦衣玉食的日子就到头。动手的时候，怕吗？”</p>

爪没有接酒，“为他杀人，不怕。”</p>

牙收回手，再仰头灌了一口，憋了半天，直言：“我想娶媳妇。”</p>

爪听不懂话似的，身子一僵，直愣愣地滑下去了半截。</p>

牙握紧酒囊，低头看他，笑哈哈道：“你那天值夜，我和兔一起去了香阁，在姐姐怀里睡了一宿。那滋味忘不了，怎么都都磨人，回来后更是日夜想，做梦也想。”</p>

爪没说话。</p>

牙把酒收入怀，被酒激出了兴致，笑话他：“现在不是时候，得等立了功，去和主子要人。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p>

爪不是不懂，他全身在烧，想不通夜风怎么越吹越热了。等牙自言自语一堆后，他问：“做梦也想？”</p>

“想，太想了。”牙刚说完，忽然转过头看他，露出兴味，捏了捏自己耳朵，看着爪笑道：“你耳朵红了。”</p>

爪胸膛起伏很大，自己抬手摸了摸，二话不说，仓皇站起身就跃进夜里了。</p>

余州一行，沈应离除进剿边城剩余逃窜义军外，还虏获了朝廷留在城中的官员。</p>

该官姓高名倬，好巧不巧，他在沈府常听沈却提及的此人，说高倬是真正有担当、有胆略、才思敏捷，两袖清风的，可惜只是个小小地方官。</p>

高倬忠心朝廷，死等援兵，不肯降，沈应离不愿折辱他，余州百姓都爱戴他，沈应离因私情，也敬这人。他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将怨气化开，埋下血眼，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乏，回宫后再未大动作过。</p>

他把人押回浮榕窟，只想在功宴上诚邀此人入麾，多余的全然未考虑。沈应离害怕自己时日不多，口鼻落血的症状时发，一年比一年频繁，心口那道剑伤一日比一日显眼了。</p>

他依然不肯请郎中，他怕此事传出，有心人借机害他，他谁也不能信。</p>

“新都有消息？”沈应离躺在榻上，眼都没睁开。</p>

尹满回：“有的，江右又逃来些拖家带口的士卒，不过这次人数少得多。听说是方士们寻着了法子，本三个月化一城，现在可以两月一城了。”</p>

沈应离发了会儿呆，一哂，“两月，要死多少人？我一日便可化完，何必等上两个月？”</p>

尹满哑然。</p>

沈应离显然没放在心上，他表情僵下来，“不必守着，下去，我乏了。”</p>

尹满“哎”了一声便告退。</p>

沈应离真的乏了，他解了绦带，手慢慢滑出榻，垂在一边，再没动弹过。</p>

时是午后，蝉鸣不停，却莫名让人心安，便把梦催深了。这期间沈贯来寻，尹满不敢拦他，放进了屋里。</p>

沈贯进屋，远见沈应离在休憩，就一动不动地站着，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p>

阳光烤炙后背，蝉声烦心，他握着剑，瞳孔倏地收紧，隐约听到了锋芒出鞘声响，而后再无动静，又陷入漫长寂静。</p>

是光太盛了，照得人影深邃。</p>

沈贯心烦意乱，缓缓长吁，收剑入鞘，走上前，把沈应离伸出的手臂掩了回去，低头看了很久，最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