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1 / 2)
秋疏衣不能死。
沈应离把人打横抱起, 他环顾一周, 仓皇踉跄奔出暖阁,冷得浑身颤抖, 在廊中疾行,声泪俱下,“请郎中来!!请郎中来!!”
浮榕窟在顷刻间方寸大乱, 暖阁霎时空空如也,影子们涌出暖阁,却都跟不上沈应离的脚步。他正沿着无边无际的长廊跑,连连呐喊,连连求救, 根本觅不到方向, 好像他才是属于这座宫殿的死囚。
这座由他亲手打造的宫殿。
秋疏衣的脂粉匀了开, 在那妆容焕发的脸上透露出沉沉死气,落在地上淌出猩猩血痕。沈应离抬手摁住那道剑伤,想堵住正喷涌出的猩红, 但血流成河了, 人也已经死了。他跑不动, 瘫坐在地上, 呆着一动不动, 坐成一座空山, 沈贯匆忙追来, 看清了沈应离样貌, 震在原地。
沈应离弓着背, 平日里那样恣肆狂荡,这时伏在地上也不过只占了一点方寸。他不再盛气凌人,他只剩势孤力单,死死咬着手掌,把呜咽声逼回喉咙中,偏过头来看沈贯。
沈贯怔愣地回看他。
沈应离满脸的泪,满眼昏暗,自我解嘲地笑,艰难地伸手,指向大江,“你告诉他,告诉秋谢风。让、让他来接人走,亲自来……他不来,我就杀人。杀到那边……”
他吞声咽气,没有再说下去。
沈应离请人来打了一口棺,向里注了水银,放去了江边,守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他握着剑坐在棺前,反复看着撰魂,没有出过声音。他不怕大权旁落,也不怕四方来讨,只怕就这样死了,他东征路还未走完,这样死了,中道殆业,什么都不算。
沈家还未能被正名,天下还未太平,他还未明了有关这把剑的种种。
可他的身体从一开始就在走下坡路了。
新岁初始,浮榕窟并未带上年味,反而格外低迷消沉。
天方五更,绽露出一丝微光,江上渐渐破开了墨口,两侧山峦苍然老矣,争不过水中光影,那里面映着连绵舳舻。
江水拍石,船只缓缓停靠在岸,秋谢风早有预料,今日披了一身白,唇色也惨淡。他携数十人一并下船,身上带着舱中暖意,行进之间冲散了晨间缥缈冬雾。
江边停了一口棺,棺木上结了一层霜。
雾不大,让人看得清深色的影。棺边岩石上坐着人,罩了件玄色披风,背对着众人,垂头抱剑,醉醺醺的姿态,却满身的肃杀。
沈应离守着棺。
一众护卫下船后便都紧绷着,待看清那道身影,瞬间变了面色,抽出剑来,围护住秋谢风,大喝:“什么人!?”
沈应离没有说话,没有动作,秋谢风凝神看着他,缓缓呵出一口寒气,伸手示意护卫们退下,“都回去。”护卫们迟疑不动,秋谢风看向那口棺,露出几分悲戚,虚脱一般挪了两步,撑身在棺木上,“……都回去!”
护卫们慢慢退下,秋谢风缓了一缓,抬手卸剑,放到了脚边。
北风卷着江水来濯人足尖,沈应离不动身,他浑身冰凉,借风送声:“一剑穿心,水银填棺。”
轮到秋谢风沉默了。
沈应离:“你让她来,就没想过她会死?”
秋谢风步伐缓慢,伸手拍上棺木,弯着腰,有些哑:“她自己要来,我没想让她来。”
沈应离不语,秋谢风不能再说,他沉默许久,不上前,不去看昔日友人如今模样,只扶着棺木陈述:“她的日子不好过,与你有牵连,名声早在那群多舌的妇人口中败坏了,在夫家受尽白眼,这样也好。”
沈应离垂头攥住剑,秋谢风看他的背影,“你们家出事的那夜,我们被拦在城外,晚了一步,她与我爹都觉得欠了你们的。她还想等你,她信你没有死,她等了五年。”
沈应离沉默良久,握剑让江水去洗濯它:“谁也不欠我们的。”
秋谢风向旁迈开了一步,重重呼出一口气。沈应离身子前倾,似笑非笑:“……你知道。”
秋谢风抬头看他,“什么?”
沈应离没有转身,还坐在岩石上,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剑,迟疑一下,“这把剑,你知道,我也知道。它是天地秩序,本藏于帝王兵库,可却在十年前被一个叫陶息的人拿在手里,转给了我。我替他背着‘贼’的名声,臭名,骂名,一背就是十年。”
秋谢风不去看剑,静了片刻,再开口要耗费他不少力气:“我知道。”
沈应离震颤,颓然仰头,他好像在笑,“世家势力一落千丈,它就像日月更迭,周行有序,兴衰转瞬。我们皆是下面的垫脚石,只为高高垫起那位天下至尊,枯荣由他,荣辱随他,除他外便再无人可逆转事态。秋家大势已去,你还在替谁守口如瓶?”
秋谢风闭目,“你也知道,你已经说出口了。”
沈应离拢紧披风,仰身顿足,遽然大笑:“我不知道!”
秋谢风说:“沈二,昔日帝王罗求方士,访遍天下高山名川,暗里服金吞玉,蒸人煮鹿,嚼筋嘬骨,只为揭晓那长生之道。”
沈应离:“他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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