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1 / 2）

姜家，府门外。

姜雁北从嵇山马不停蹄地赶回府, 衣上脸上沾满风尘, 来不及换这身道服, 收紧缰绳，跃下马背, 向议事堂而去。

姜雁北捏紧玉佩，随着侍者在廊前转了弯。

姜老太太一走, 姜家大权落在姜有谆手中，按理来说，姜雁北是要唤他一声叔父的。

然而，他与姜家情分并不深, 又因过早入了道门, 与姜有谆实在生疏, 见了面都要先辨上一辨, 才敢开口认亲。

姜雁北之所以在姜家还有点地位, 多亏了老太太留给姜有识的白玉麒麟佩，这东西翻遍姜家上下，也才只找得到两块。

姜雁北没进过几次议事堂, 不认得路。姜有谆对他还算客气，提前找来几个弟子接应他，免得在自家闹尴尬。

姜雁北路途辛苦，眼睛浑黄, 吃了不少风沙, 模模糊糊看到堂内有不少长辈, 顿时不知该进该退。

姜有谆已到不惑之年，长相方正，眉眼透着凛然正气，注意到了姜雁北，伸手示意他坐在左手边空椅上。

姜雁北谨慎入座，有侍者端来茶水点心，他低声谢过，却没心思动嘴，只呆坐着等姜有谆问话。

姜有谆喝了一口茶，“玄云道人尚在闭关？”

姜雁北应：“是。师父入定闭关数月有余。”

大堂忽然安静下来。

姜有谆侧身唤侍者为自己添茶，抬眸看姜雁北，“剑法精进了吗？”

姜雁北受宠若惊，僵了僵，伸手去握茶杯，“……长进不大。”

姜有谆说：“勤加练习，不可松懈。”

姜雁北应了一声，举杯喝茶。

堂中又有窃窃语声，几位老辈捋着胡须，时而看一看姜雁北，时而看一看姜有谆，在做无声催促。

姜雁北逐渐坐立不安，直觉此次传唤他，定不会只说些什么亲切话。

姜有谆太想让姜家出头了，他肩上担子重，如今正正赶上了好时机：炼渊逆流、怨气破笼、杜家内乱、方绝鹤下落不明……

想到最后，姜雁北一顿，茶水溅了满袖。

姜有谆抬头道：“你那个方姓的师弟，玄云道人可有说过他什么？”

姜雁北攥紧袖口，凝思一下，将笑不笑地：“师弟顽劣，师父常劝他收心。”

姜有谆缓缓摇头，略有失望：“正由。”

姜雁北：“是。”

姜有谆：“各大世家皆传，十一年前，他与杜家同往嵇山，回观后便性情大变。此事当真？”

姜雁北：“当真。”

满堂嗡声大作，侍者皆躬身退了下去。

姜有谆目光扫过满堂宾朋：“你与他既为师兄弟，也为至交好友，十一年的交情，该不难猜出他会藏身何处。”

姜雁北闻言，心中顿时了然，这场清谈是要逼他供出人来，忙摆摆手，尴尬笑道：“猜不到。”

姜有谆看着他：“正由，你父亲费尽心思想让你入内门，可你总是差那么一步。我姜家向来要看人真本事，真功夫，你觉得以你的剑法，还要再修行多久？”

姜雁北沉默，堂中长辈看向他，姜有谆道：“我知你讲信义，重情谊，如今他是众矢之的，你心里不好受。但我姜家内外千余名弟子修士，始终受杜家挤兑，他们这么多年来好受吗？”

满堂寂静，姜雁北额上冒了细细密密的汗，他接过姜有谆递来的黄表纸，迟疑展开，发现这是摘录的内门弟子名册。

姜有谆呷了一口茶，缓缓：“此时是你大显身手的良机，千载难逢。天佑我姜家，你指出一些可能的地方，带着弟子们去，任他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天罗地网。你若心软，大可不必赶尽杀绝。事成，内门弟子名册里，会有你。几十年后我死了，你还可以来争我这个位置。”

姜雁北不动，攥紧那张纸，沉沉呼出一口气，“叔父，他绝无可能是那位魔主，绝无可能，我了解他。”

姜有谆看出他的为难，忍不住摇头，笑他还是年轻，语重心长道：“正由，他真的是与不是，重要么？只要杜家说他是，他就必须是，他一定是！他不是，难道你愿意替他是吗！？”

姜雁北被当头一棒，霎时无言以对，他抚上额头，绷着身子，弯下了腰。

外邦，巫族，神殿内。

方绝鹤也弯着腰，他把表情藏在阴影中，平静问：“你跳了炼渊？”

傅观止看着他，不答。

方绝鹤：“你那片刺青，是炼渊留的？”

傅观止仍沉默。

方绝鹤木讷：“你等了多久？”

傅观止这才说话：“不久。”

三百年，不久吗？地宫都把他关疯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情愿关住自己呢？

方绝鹤张口哑笑，满脸恍惚，他颓然站起，心里响起冷厉的声音，都在责备他、唾骂他——“沈应离，你真是害人不浅。”

他抬手遮住眼，转身撑着那座神像，不知道怎么面对傅观止，两人各自沉默良久，傅观止忽然开口：“你别生气。”

方绝鹤哪里是气，他心疼坏了。方绝鹤有些崩溃，掩面叹息，“我不气。”

傅观止沉默，两个人都沉默。他在身上摸索半天，抽出了软剑，想让方绝鹤开心些：“剑。”

方绝鹤慢慢转身，走近一步，想起来了这剑的名儿，“归我？”

傅观止不敢看他，“归你。”

方绝鹤等了一会儿，抬手越过剑，直接点了点傅观止的心，“归我？”

傅观止晃晃身子，缓缓：“……归你。”

方绝鹤笑了，接过软剑，在手中抖开，仔细看着归离，问：“你铸的？”

傅观止点头：“你的剑，沈贯扔进了炼渊，我捡出来，已经失了剑形，拿去重铸了。”

是无鬼，兜兜转转，又回了他手里。

方绝鹤笑了起来，在手里挽个剑花，臂下贴着剑锋，递过去剑柄，“还捡了什么别的好东西没有？”

傅观止不语，接过剑柄，被方绝鹤抓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