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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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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昼午, 阮仪白袍垂檐, 袖上缀羽软塌塌地贴着冰凌, 他没有看到,他看得很远, 撑开了一把伞遮光。朝云门下冰纹寸裂, 奔出的活水激浊扬清, 岸边杨柳抽芽, 映绿了护城河。

这是汴华春色,百年前还曾是都城一抹虹。

阮仪支剑孤坐, 油纸伞凭风震颤, 他摇摆得像个荡子, 但其实早已深深扎根这片土地,小小的一息一行都能掀起江湖骇浪狂潮。

他与沈应离不同。

流云乡不是客商必经处, 更不是繁华不夜城, 它仅仅是盛世的边缘之角, 是一乡人生息的乐土。

阮仪不是金贵身,没有通达路可走。

沈二含着金汤勺,身披锦绮珠玉,他甚至不知何为疾苦,一朝亲眼所见就能将他变成无定行云, 一朝不慎踏错就能将他卷入浪涛, 让他身不由己。

阮仪与沈应离隔岸, 冷眼看他风光无限, 看他堕入泥沼, 看他苦苦挣扎,看他再起不得。

沈应离败了。

阮仪不做第二个沈应离。

他行世三百年,见过空前盛况,见过江山滞骨,他深知动荡乱世的至高岭上,须有人栉风沐雨,前赴后继。

他为那些攀登者指路,哪怕道路尽头是死地,阮仪成全他们的野心,让他们用汗水灌溉山岭,在路途上拼个你死我活,看清高峰之遥,最后又无一人登顶。

这芸芸江湖中,最一文不值的,就是人命。

那是会轮回的东西,它象征着更迭和变故,象征着祸乱和动荡。

阮仪要一个永盛之城,他要亘古不变,他也与天抗衡,强改天命,拼尽所有,他踩着尸山扶摇而上,他胜了,此后百年之间再无敌手。

阮仪自己走上一条无穷尽的血路,他命里藏锋,注定要与另一藏锋人分出胜负,这条路才能见到尽处。

他离尘埃落定还有一步之距,却始终参不透天机,历经百年才窥视一角,他放沈应离出山。他们皆为炉中丹药,受烈火烧炙,被有心人肆意挼弄,受折磨三百年,沈应离难得滚出丹炉,却称自己为“弗争”。

他怎么能不争?他怎么能恣肆逍遥?

阮仪要他争。

杜府外宝马连钱,宋二正为杜清之收拾行囊,唐儿呆立在侧,这痴儿过分懂事,一眨不眨地看着行人,从不开口作扰。

阮仪喜欢不说话的人。

杜清之为杜如初别过箭囊,登上阁楼,停在栏边,远眺奔腾河水:“怨气已化净,这段时间给了小五喘息之机。如今他开始改变风向,安抚笼络天下志士,擅自招兵,妄图袭立。”

阮仪垂眸看他,笑着说:“像他父亲。”

杜清之眯起眼迎光看去,与旭日相望,“我只比他晚生两年,这十几年里,却始终像活在他的影子里。”

阮仪抬起眼眸:“麑翁,你已走的比他远了。”

杜清之两手拍栏,红袍鼓动:“先生觉得我还能走多远?”

阮仪收了伞,明光一瞬扑上他的身,衬得脸更苍白,他微微一笑:“你能看清山巅。”

杜清之眼角有了纹路,两鬓生了华发,他迎光大笑出声,在这刻迸发出的神采却像是少年郎:“区区一个杜西关,难道能拦住我登顶吗?”

阮仪没有说话,他坐得很高,脚下是杜清之的身影,微微一动便像踩住了他的肩,阮仪伸手向上,对手心中虚握的东西神往已久。

杜清之回身仰视阮仪。

他从不相信日月能同辉、乾坤可共舞,十八岁的杜清之与二十岁的杜严之才情学识相埒,他便要更胜一筹,奋力填补命定中较杜严之少出的两年,可他不论怎样努力,都永远被杜严之压了一头。

他是被嫡庶之分、被如山偏见压住的。

“几十年间,还未见过谁人能在先生手下捡回命来。”杜清之神态卑谦,在阮仪面前永远是个求解的学生。

阮仪笑笑:“他元气大伤,不能再用武,废人一个。你心上蒙着尘,我若杀了小五,帮不到你什么。你要亲手杀他,才能扫清尘障。”

杜清之点头,缓缓负手:“先生在等什么?”

阮仪昂头远望,他目光与天齐高:“天上地下,难逃春讯,我也不例外,我等到春末。”

杜清之望他所望:“长此下去,先生便不怕那方绝鹤聚啸江湖,引来东流吗?”

油纸伞旋飞而下,阮仪轻盈踏上伞面,振翼高昂,凌空横亘在碧波之上,倏而下落无踪,只话音未歇:“他不是英雄,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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