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择佳偶(1 / 1)
一鸣回到地方分所后,地方分所领导宣布接到上级指示,科研所工作全面停止,工作人员保留关系就地解散。这对一鸣来说无疑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刚丢了对象,又丢了工作,北京也回不去了,此刻一鸣心里的某些东西崩塌了。
同事们都被分配到了周边的各个乡村,最偏远、条件最差的红旗公社还差一个名额,所长问谁愿意去,无人应答。所长便强行指派给了元件电路小组的小王。小王不想去,跟所长商量,所长不同意。正僵持时,一鸣主动提出自愿前往红旗公社,和小王交换。就这样一鸣和李之旬先是坐上了短途客车,然后改坐上了拖拉机。上午从地方分所出发,夜幕降临之时才到红旗公社。从小立志用知识改变命运的一鸣又回到了农村,开始了人生第二阶段的村民生活。
一鸣自从北京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不再给大伙儿讲故事,晚上还老失眠睡不着觉,原来不抽烟、不喝酒、讲礼仪的三好青年,也不知从啥时候开始抽起了烟,喝起了酒,衣领上那圈黑也越来越深。这几天一鸣每天都发着低烧,也查不清原因,但他仍坚持劳动没有请假,就这样坚持了一周后,终于倒在了庄稼地里。
一鸣生病后,赵支书的女儿赵容芳来到革委会尽心尽力照顾一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赵容芳喜欢一鸣,但她自己却不承认。赵容芳不仅是赵支书的女儿,更是全公社年轻男子眼里的公主。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当地少有的知识青年,只因赶上了“□□”,学校停了课,被下放回到了老家参加农村建设,做起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她一点不娇气,与农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在公社里,她负责放羊,凡是她养的羊都长得很好、很壮。她还有一双巧手,缝得一手好羊皮袄,时间一长,口口相传,名声在外。有些人悄悄地找上门来,要出高价买她缝制的羊皮袄。但在那个时代,私自买卖物品、投机倒把是典型的搞资本主义复辟行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帽子,犯政治路线错误,不仅个人要受批判,还会波及家人。赵容芳作为赵支书的女儿,有这个觉悟,因此,几次遇到这种情况,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她还有一门绝技傍身,那就是祖传的医术,十里八乡有个头痛脑热的,她都义务出诊。当然乡亲们也不会让她白忙活,每次她出诊回来,总能够在她的医务箱里发现点“小惊喜”。比如一根烤红薯,一包红枣,甚至是块八毛钱什么的。后来,她不仅给人看病,还给牲禽看病。乡亲们都说谁家若娶了她,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在赵容芳的精心照顾下,一鸣逐渐康复。时间久了,赵容芳照顾一鸣的事被传开了,便传出不利于赵容芳的闲话,但赵容芳却不在乎这些,依然我行我素。后来流言蜚语越传越烈,就连媒婆给赵容芳介绍对象,男方家里听说赵容芳照顾一鸣的事,就断然拒绝了。一鸣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也知赵容芳对自己的情感,但他心里却只有知音,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于是便找赵容芳深谈了一次,并把自己有对象的事都告诉了赵容芳。没想到适得其反,赵容芳认为一鸣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还大胆跟一鸣表白了。一鸣虽被赵容芳的真情深深感动,但还是不能接受赵容芳。直到那年的腊月,一鸣发现赵支书近日的脸上总是愁云惨雾,唉声叹气。一问才知,今年高粱生长期气候阴晴不定,幼苗时天天下雨,导致土壤水分过多,影响了幼苗的生长。到了孕穗期需要水时,老天爷又偏偏不下雨,严重影响了高粱的产量和质量。由于高粱颗粒不饱满,开春后不能作为种子进行播种。没有种子播种,意味着下一年没有收成,难怪赵支书急得满嘴长泡。一鸣四处打听后得知,距红旗公社三十里以外的新华村,有富余的高粱种子。一鸣原来研究所的同事在那里上山下乡,一鸣打算去借些来。他跟赵支书商量,支书一听大喜,便命人赶着马车随一鸣一起去借。
第二天一大早,赵支书特意为一鸣准备了红油牛肉拉面,汤面上浮着厚厚的一层辣椒油,还有一层绿色的蒜苗碎。今天的拉面里不仅有拉面,还特地放了两片牛肉。如今的一鸣早已习惯了这里重口味的饮食,也习惯了这里的干燥气候。他一口气吃光了碗里的面,还喝光了面汤。吃饱喝足后,坐上了村里二狗子赶的马车,缓缓朝通往公社外的山路走去。车行至一山坳口,开阔处集结了公社里的腰鼓队,他们是为一鸣来送行的。
一个个精壮的陕北汉子,见一鸣乘坐的马车来了,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待马车停下后,队伍里忽然传出一阵鼓声。先是如厚重的洪钟,而后像滚滚的春雷,继而似热血沸腾的心脏。汉子们身穿一色黑袄裤,头扎白羊肚手巾,腰扎红布条,脚踏黄土地,在牛皮大鼓的助威下,伴随着“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整齐划一地舞了起来。年轻的生命朴实、不做作、不招摇、不浮夸,像高粱一样朴实无华而茁壮,自然而健康。这样的生命是原始的、未经人工雕琢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
告别腰鼓队后,一鸣和二狗子踏上了征程。原本半日的路程,到了太阳快平西时,仍不见一鸣和二狗子返程的身影。赵容芳一直守候在通往公社外的山坳口的山头上举目远眺。天气突然变了,太阳被乌云遮盖,天阴了下来,继而狂风大作,而后天空下起了雪来。初时,雪花不大,也不密,如柳絮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赵容芳急了,眼看着这雪越下越大,自她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听乡亲们说这是百年不遇的暴雪。赵容芳生怕一鸣被大雪堵在路上,发生危险。她跑下山头,朝公社跑去,准备带些精壮的劳力去迎迎一鸣。路上她遇见了本应该和一鸣一起去借高粱种子的二狗子。二狗子见了她就躲,她叫住二狗子问他:“为什么没跟一鸣在一起?”
二狗子说:“我闹肚子,一鸣哥就让我回来了。”
赵容芳一听急了:“你怎么能让关一鸣一个人去呢?他既不会赶马车,又不认识路,这天马上就黑了,万一迷了路,发生意外怎么办?”
二狗子很委屈,要解释。赵容芳用手狠狠地指了一下他,便加快脚步朝公社跑去。
待赵容芳一行七八个人出发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打着火把、手电筒朝公社外走去。不知不觉,他们夜行了二十里,花费了好几个小时,却一直没找到一鸣的下落。最后他们来到了一鸣此行借高粱种子的新华村,当听到一鸣的同事说一鸣早就回去后,赵容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鸣一定出事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发疯一般往回赶,一路走一路喊着一鸣的名字。他们找了一夜,仍然没找着一鸣的下落。夜里雪越下越大,天气异常的寒冷,男人们都乏了,有人甚至想要放弃,但赵容芳却坚持说不找着一鸣决不罢休。终于他们在第二天的清晨,在一个很深的山沟里找到了一鸣。找到一鸣时发现他摔断了腿,浑身是血,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可怀里还紧紧抱着一麻袋高粱种子。赵容芳先给一鸣止了血,对骨折的右腿进行了简单的固定。此时,一鸣已经奄奄一息,生命体征正在渐渐减弱。赵容芳自知自己的医术无法救治一鸣,当即决定将一鸣拉到了镇上的诊所。镇上的医生一看一鸣的病情,直摇头说咱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治不了,让他们送到县人民医院去。眼看一鸣生命垂危,县城离镇子还有一百多里,待送到县医院时,一鸣早已体力不支,一命呜呼了。赵容芳急得“扑通”一声给医生跪下了,拉着医生的手,泪如雨下地恳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一鸣。医生被感动,勉为其难答应全力救治一鸣。经过三小时抢救,一鸣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又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来。这三天三夜赵容芳便一直守在一鸣的病床前没有合眼。一鸣苏醒后,大家才知道,原来那天在去新华村的路上,二狗子突然闹肚子,拉得手脚无力,脸色苍白。一鸣便让二狗子回家休息,自己一个人去了新华村。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暴雪,眼看天快黑了,一鸣又不认路,怕迷了路出事,心里就有些着急了,于是快马加鞭往回赶。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一鸣迷了路,加上下了雪路滑,马失前蹄连人带车掉进了几十米的深沟里。马车轮毂碾过一鸣的腿,造成右腿骨折。滚下山崖时头又撞在了岩石上,造成大出血。高粱也散落的到处都是,一鸣愣是咬着牙,拖着骨折的腿,忍着剧痛将一袋袋高粱种子一步一步拖到了自己跟前,成功保护了高粱种子。一鸣虽然得救,却冻伤了腿,从此落下了风湿关节炎的毛病。一鸣出院后,也从乡亲们的口中得知赵容芳为他所做的一切。这次的意外,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为了给一鸣抓药,赵容芳更是冒着“政治风险”把几年来缝制的羊皮袄全都卖了,还无微不至的照顾一鸣,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一鸣被赵容芳的真情深深感动,二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一鸣因誓死保卫高粱种子立下大功,第二年高粱获得大丰收,一鸣也被提拔为革委会副主任。又过了一年,他和赵容芳结了婚。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