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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4(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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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母亲是名外科医生,在当时,做外科医师的女人并不多,特别是小地方,但阿愔为了心中的目标,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做到了。她是个对待工作极其认真而充满热情的人,她所做的,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心中愿想。小时候她身体不好,所以很早就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她说,因为自己曾经痛过,希望别人能不那么痛。

那时候,社会局势还不是很稳定,且因顾家的政治身份,你外公外婆中年便双双离世,留下阿愔和峰哥兄妹俩相依为命。阿愔将大学毕业时,小昕让她母亲送了回来,那会儿她只是一个十余岁,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但小昕温巧懂事,从不让人操心。从那时起,他们兄妹仨,就是一家子,过着平淡而温馨的生活。

你父亲和母亲,青梅竹马,二人从十来岁的年纪就相知相伴相恋,一路顺达结为夫妻,他们的感情非常好,十几年如一日。

结婚前两年,你父母正处于事业上升阶段,两人约定晚几年再要孩子。可并非事事如意,在一次山体崩塌抢救现场,你母亲因救人不慎摔下山谷,身受重伤,最要紧的是伤及腹部和子宫,被下诊断书,无法生育。阿愔和阿光都很伤心,但平静接受了现实,日子就平平淡淡过着。这时候小昕开始跟你父母生活,她极其崇拜你母亲,所以大学也选读了医学专业。

过了几年平淡日子后,阿愔意外怀上你。当时她的身体情况还算良好,只是怀孕与旧伤叠加,便有50%的生命危险。她坚决要把你生下来,所有人都拗不过她。怀孕期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好在并未出现任何不好的预期,可是——”陈志荣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意外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送她去抢救,在生产过程中突发子宫大出血,阿愔她——她——她连你一面都没见到。那个夜晚,下着很大很大的雨,狂风暴雨,雷轰不绝,像在迎接你,也像为阿愔送行。”

悲情涌来,陈志荣满面覆哀,“已经三十一年了,我怎么也忘不了那天。若换是现在,阿愔不会就那样离开,可是,一切都无能为力。

……后来我常在想,在她下定决心把你生下来的那一刻,她就做好所有准备。我听你爸说,在孕期里,阿愔每天坚持写日记,或许她是想给你留下一些东西。”

“陈叔,她的日记,我都看了。”正因为他全部看了,用如此措手不及的方式知道了,所以才会那么痛,那么无法自持。

“陈叔,请你告诉我,她的墓,在哪里?”不让他获知她的生前,难道连她的归处也要对他藏掩吗?

“她的墓啊,你每年不是都去扫吗?”

易彬心口一窒!难道,难道——“陈叔——”

“还记得小时候依依很喜欢拖着你和小辰去看妈妈,小辰课业比你多,所以大都是你陪她去。就你们两个小小孩儿,手牵着手,瞒着家长偷偷跑去,一去就呆上大半天,次数多了,连墓园看门的伯伯都认得你们,还常常担心你们在里面呆太久,给阿光和我打电话。”

简直晴天霹雳!“——那就是她的墓吗?”刻着安韵的名字,镶有安韵的相片,他每次都会恭顺对着冰冷碑石喊一声舅娘,而依依甜甜撒娇叫妈妈的墓地,是他母亲的,他亲生母亲的!

天!这是多大的欺骗!他自己已故母亲的墓碑,却刻着活着的人的名字!这该是多荒谬多悲哀的一场欺骗!

“是的,孩子,那就是你母亲的归处,没有刻她的名字,却埋了她三十一年的墓地,是你母亲的,她就葬在那里。”

那是她的墓,一个真正死去的人的墓,这个人,是他的生母,是为他而死的生母!他这三十一年,一直活在一个温柔的谎言里!原来,到头来,他才是那个受尽欺骗的可悲可笑之人!

“小彬,你会怪她吗?”

易彬闭目难言。怪她?怪她什么?她以命换自己的命,为他这个亲生儿子付出一切,为他的未来做好所有安排,把应该属于她的位置和称号让给别人,所以她不存在他任何一寸记忆和生活里,完全的抽离,完全不存在!她将一切安排稳妥,所有人都在按照她的意愿执行,她真的赢了!

而他,作为她唯一留下的血脉,却丝毫不知她的存在,如今,就算真相告白,他又如何去怪她?去怪编织了这个温柔谎言的亲人们?要怪,他只怪自己,他只恨自己!

陈志荣温言劝慰:“小彬,别怪你母亲,纵使时光倒流,我相信阿愔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别怪她孩子,因为你的到来,她最后的人生,过得非常幸福。”

“陈叔,生下我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吗?”易彬喃问。他几乎天天都在和杀人犯打交道,没想到,原来自己就是一个杀人犯!杀死自己母亲的罪犯!凶手!

“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当然比自己更重要。往事已逝,陈叔希望你想开点,别怪她。”

“我怎么能怪她?”就算她这样做了,就算她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却不曾以清晰面貌相见,但她是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会怪她?可是,所有真相翻倒出来后,她有没有想过,他该怎么做?他是否能承受?他该如何自我救赎?如何自我原谅?

陈志荣泪光轻泛:“你生下来后,小昕就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你早产,又没有母乳喂养,身子特别虚弱,大小病不断,她为了你,放弃当外科医生的梦想,选择儿科。你半岁之前,她甚至暂停学业,专心照顾你,其实她自己当时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但为了你,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母亲来要求。

从你出生的第一天,她就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对你,她全心全意,毫无芥蒂。那两年,阿光一直沉浸在失去你母亲的悲痛中,长时间消沉,是小昕在他身边悉心照料,才振作起来。直到你四岁,他们才登记成为正式夫妻;在你五岁那年,她有了身孕,却一个人偷偷把孩子拿掉了,阿光知道后很伤心,她却说你就是她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此生有你就足矣。小彬,她也是你的母亲。”

是吗?又是这样吗?所有人都是为了他,就像当初他们对依依——

“陈叔,我现在想去看她。”千情万绪他用尽全力克制着,隐忍着,这一刻,他只想到她墓碑前,跪在她面前。

“去吧!孩子。”陈志荣轻拍他肩,“别再难过,就好好去看她,跟她说说话吧。”

易彬说再见,孑然离去。

如果在最初就告诉孩子,是不是比现在突然被发现,会更好一些?

目送他离开,陈志荣愀然作叹,心中没有答案。事已至此,接下来,他也该通知另外两个当事人了。

“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跪拜一个无字墓碑,这是你想要的吗?”面对一片空白而光滑的碑石,易彬伸出手,却颤颤停在中间,仿佛与墓碑,隔着两个世界。

伸过去,他能抓住什么?还有什么他能够抓得住?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

“这样为我,值不值得?真的值得吗?如果我能预知我的到来必须要你牺牲自己,那么,我一定不会来。”他缓缓跪倒,怆然涕下,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痛贯心膂!

他的世界,他有生以来的所有记忆,在这短短数小时里,全部颠覆,天变地裂。

♀◆♂

顾依依才进门,就听到有手机在响。

循音在客厅看到易彬的手机,来电是妈妈。

哥哥忘带手机出门了?她来不及细想,接起来——

顾依依听着顾昕的话,眉头越皱越紧,顾昕说今天要回百城,还让她去找易彬,可以先去墓园找。

顾依依简直不知所云,“墓园?哥干嘛去那里?今天有谁下葬吗?”

“没有,没有的依依,你先去找找,姑姑现在出门,下午就能到。”

问又问不出什么,顾依依只好应下来,还说去接她。

“没事,你陈叔会来接我,依依,你先找到哥哥,找到哥哥,让他就呆在家里,不要乱跑。”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一通电话姑姑重复了好几次一定要把哥哥找回来,哥哥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嘛!顾依依更加纳闷,问顾昕,却得不到答案,只好耐下心允诺,“姑姑你放心,我这就去,一定把哥哥带回家,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思忖,心里觉得好像有什么真相要浮出水面。灵光乍现,她想到那张照片,难道——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猜测,却感到异常害怕。

她奔到房间。果然,她的柜子是打开着,相片不见了。

难道照片上的女人真的跟哥哥——

她不敢往下想,眼前找到人是第一要事!她解锁易彬手机,看了一轮没发现异常。打算按顾昕说的先去墓园。

迅速驱车来到墓园,人影未见。

她瞅了好几眼那块空白墓碑,想不通长辈为何还要留着。

难不成里面真的躺了什么人吗?那个人,也许就是照片的女人,是哥哥的——

顾依依不禁绕墓碑走一圈,死气沉沉,触感冰凉的墓碑没有给她任何一点提示。

人不在墓园,会去哪里?她头都炸了,却不敢松懈,心里盘算着,想到几个地方,拔腿离开。

在墓园入口,碰到一位老人家。

是已经退休的墓园工作人员王爷爷,王爷爷就住在附近,退休后还天天往墓园跑,说不定看到哥哥了!果然——

王爷爷说道:“大早有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往你妈妈的墓地去,我也没瞧个仔细,不知是不是他。出来时瞅见他车往银河大道开,不像回市里。”

不回市里?

顾依依不多耽搁,与老人作别,驱车直往老人指的方向。

♀◆♂

这是你曾经工作八年,挥洒青春和热血,实现理想的地方,而今,早已换了模样。这三十一年,你无数次到我的梦中,却不曾一次靠近我,这里,你的灵魂是不是也飘回来过,在午夜时刻?你会进来瞧瞧吗?还是仅如对我一般,只是远远的看?

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替你把这里再走一遭。

他穿过长廊,穿梭的人群中,有医生、护士,或各色病患家属。

这里的人,有谁还记得你?

你在这里付出全部的热血和心力,可有谁,会记得你?你曾经医救过的病人,还是与你共事的医生?

如我,你给予我所有,而我,别说记得你,甚至,连你曾经存在,你是我的生母,这个事实,都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那把钥匙,你还要瞒我多少年?

一定要等到我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吗?

是不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懂得你当年做那个决定的心

情?

我懂得你的心情,可是,我现在的心情,你可能体会?

我宁愿,从我咿呀学语记事起,就知道你的存在,知道

有人为我放弃自己的生命,那个人,是我的亲生母亲。就算我会怪你,会怨你,会恨我自己,我也宁愿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记得你,而不是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痛贯心膂。

你希望我长成一个男子汉,不要为你流泪。

如今的我,已经不知泪该怎么流。

易彬拾级而上,一步比一步沉重。这个她工作多年的地方,全换了模样,无法追忆她的曾经,她的一丝气息,那么他来,是为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时间能否倒回?世界上有后悔药吗?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一直有人问这些傻问题。

如果有,如果可以,他也想问一问,跪下来求,磕千万个响头,拿他所有来换,拿她曾经给的一切来换。

可是有吗?

没有。都没有。统统都没有。

有的只是这痛贯心膂,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咦?这不是易彬吗?”

他抬头,“筱祝?”

“是我没错啊!你怎么——”于筱祝看他有点不对劲,“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没事。”易彬淡笑,“我跟你们的人事小雪联系了,正想去找她。”

“人事科不在这栋楼呢。”于筱祝说:“这样吧,我带你过去,反正我也下班了。”

“不麻烦你。”

“有啥麻烦的,多走几步路的事儿。”于筱祝猜出他心思,“带你过去我就走,你们自个聊。”

“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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